继续活着


郑直骑着共享单车,行使在人行道上。他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当他用手机扫描共享单车上的二维码,打开车锁之后,他便开始焦虑了,因为,他跨坐在车座上,双手攥着车把,愣在原地,他的视线,在他面前的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上来回游移着,他知道自己的自行车是非机动车,可他却找不到非机动车道。

当他看到机动车道上和人行道上都有自行车和电瓶车穿行,他只好硬生生地从自己的头脑中,暂时抹去那个非机动车道。

此时,人行道上的人很少,机动车道上的车很多,无奈,他只好选择了在人行道上行使他这辆非机动车。

“轰……轰……轰……”一阵一阵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响起,距离郑直越来越近。

郑直张开粗大的手指,捏住车闸,两条腿岔开,左右支撑住自行车,扭头看向机动车道。一辆红色的豪华跑车,在大道上缓缓地前行,前行的速度和郑直刚刚骑自行车的速度差不多,这种缓慢的速度,难道需要那么大的发动机驱动力吗?郑直心中这样想着,却怎么都想不通,最后,他在自己的大脑中搜寻出一个词:炸街。郑直的耳膜被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很疼,甚至,感觉自己的裤管都在随着巨大的声浪一下一下地颤动。

有一次,郑直听朋友说,某些有钱人,花好多钱,买来很昂贵的跑车,给自家的儿子开,而那些儿子们便把昂贵的跑车当做小孩子手中的积木一样玩耍。炸街,就是其中一种玩耍的方式,坐在豪华的驾驶室里,一脚油门轻松地踩下,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犹如一颗炸弹,在城市的闹市区引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驾驶室里的儿子,儿子便觉得倍儿有面子。

“轰……轰……轰……”又一连串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巨大的声浪迎面扑来,他实在忍受不住震耳欲聋的声音,赶紧抬起双手,握住自己的耳朵。

“嘭!”一声巨响,郑直觉得不对劲,仿佛这一声才是真正的炸弹爆炸声。他赶紧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跑车看去,那辆红色的跑车停在了道路的边上,前机盖高高翘起,驾驶室也被炸得支离破碎,滚滚的黑烟从驾驶室里冒出,隐约中,可以看到红色的火苗在燃烧,并且,在迅速蔓延至整个车身。

“不好了!”郑直大叫一声,从自行车上蹦了下来,朝着法拉利跑车飞奔过去。这时,周围已经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不过,大家都离得远远的,看到火势迅速燃起,都在继续地远离。

“快救人啊!救晚了,人就被烧死在里面了!”郑直不停地高声大喊,可是,周围看热闹的人根本就不理会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爆炸的跑车上,滚滚浓烟中,大家看到了郑直的身影,此时,郑直已经冲到了跑车旁,伸出双手,正在拼命地拉车门的把手。

车门的把手被火烤的发烫,郑直伸手抓了一下,手心被烫的钻心疼痛,他立刻脱掉外衣,缠在手掌上,这才勉强起到了隔热的作用,接下来,他便双手拉着门把手,一只脚蹬在车身上,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拉车门。

然而,巨大的爆炸使车身严重变形,变形的车门死死地卡在了车身上。透过道道裂纹的车窗玻璃,郑直看到驾驶室里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在浓烟之中,小伙子仍然在挣扎着,他已经满身是血,连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够无力地晃着头,浓烟呛得他不停地咳嗽,最后,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嗨!你要振作起来!不要睡过去!一定要振作起来!”郑直攥紧双手,抡起双拳,奋力地捶打着车窗玻璃,这种高级跑车质量非常好,玻璃已经出现了道道裂纹,却依然坚固无比,郑直的两个拳头已经捶打得破了皮,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鲜红的血印。

郑直忍着拳头上的疼痛,又抬起脚,狠狠地踹车窗玻璃,却依然无济于事。这时,前机盖里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越烧越大。

郑直赶紧转身,双腿叉开,站在大马路中央,朝着驶来的几辆车大声地喊叫,嗓子都已经沙哑了:“嗨!你们的车上有没有灭火器?赶紧借灭火器用一用,再不把火灭掉,车里面的人就会被烧死了,快!行行好,救救这个年轻人一命吧!”

然而,那几辆车都绕着郑直的身体行使过去了,根本没有理睬郑直,也没有停车营救的意思。

“轰”一声,火苗好像烧到了车内的可燃物,一下窜得老高,一阵风吹过,火苗横着飞出,点燃了郑直的头发,郑直赶紧伸出双手,胡乱地拍打自己的头发,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刺痛,手上的皮也被火苗烧出几个大泡来。他倒退了几步,看着燃烧的跑车,又停住了脚步,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语:“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死的!不!不!不能死!不能死!我一定要把你救活!”

郑直奔到人行道边上,迅速蹲下来,伸出双手,奋力地插进人行道上铺设的地砖缝隙之中,地砖拼接得太紧了,缝隙根本插不进手指尖,他就用自己的手指甲抠住地砖的边缘,使劲地抠地砖。

“咔”一声脆响,郑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原来,他的右手上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从根部断裂了,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也断裂了,断裂的指甲盖还连着几根肉丝,黏糊糊的鲜血,从指甲的根部涌了出来。十指连心,郑直的两只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坐在地上,将两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用按压的方式来缓解一下钻心的疼痛。

然而,当他扭头看向熊熊燃烧的跑车时,他好似触电一样,再次起身,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拼命地抠地上的地砖,这次没有让他失望,一整块沉重的地砖被他抠出,双手抱着砖块,飞奔到跑车旁边,将砖块高高地举过头顶,猛地砸向车窗玻璃。

哗啦一声,车窗被砸碎了,一股浓烟涌出,呛得郑直剧烈地咳嗽,可是,他没有退缩,即便车内的火苗再次点燃他的头发,又烧着了他的衣服,他依然顾不得给自己灭火,而是,伸出双臂,张开粗大的双手,抓紧车内年轻人的肋下,拼命地将年轻人从车窗口拽了出来。

郑直把年轻人放在路面上,他顾不得自己头上的火,也忘记了自己衣服和裤子上的火,而是挥动自己两只大手,不停地拍打着年轻人身上的火。

当郑直感觉自己的力气快要用尽的时候,年轻人身上的火已经被扑灭了,而他自己身上的火也灭了,可是,他自己身上的火不是被扑灭的,而是火一直烧,烧到没有可以再烧的东西了,便熄灭了。

此时的郑直,瘫坐在年轻人的身边,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头发也全都被烧焦了,满脸黑乎乎的皮肉,还在冒着烟。

稍稍缓过神来的郑直,身子一颤,强打着精神,瞪大双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年轻人的身体。

猛烈的爆炸,已经将这个年轻人双腿炸断了,一条腿从大腿根断的,另一条腿在膝盖以上的位置断的,都是粉碎性骨折的那种,断裂处,全都是碎骨头渣子。同样,年轻人的双手也被炸断了,甚至两个前臂都已经所剩无几。郑直又将视线快速地挪到了年轻人的脸上,年轻人的两个眼珠子被炸出了眼眶,两个晶状体水球已经好似两个破裂的气球,一个干瘪地贴在下巴上,一个早已经掉落在了地上,沾满泥污,脸上的两个血窟窿还在流着血。

郑直看到年轻人如此惨状,愣在了原地,又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撕心裂肺的喊:“不!不!你不能死啊!你不要死啊!”他一边喊着,一边从年轻人身上撕下残存的衣服,将年轻人的大腿根紧紧地捆扎住,同样,年轻人的两支胳膊也被捆扎住,他还用布条,窜了两个球,塞进了年轻人两个眼眶的血窟窿里。慌乱地忙活了一通,年轻人身上流淌的血终于被止住了。

郑直还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直起身子,伸直双臂,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按压着年轻人的胸脯,并且,不断地为年轻人做人工呼吸。

很快,年轻人重新有了呼吸,嘴巴微微地开合,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声音沙哑:“我……我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活着!没死!真是谢天谢地,没死!”郑直直起身子,仰面朝前,举起双臂,大声地朝着天空呼喊,又弯下腰,低下头,双手紧握着年轻人的两个肩膀,不住地颤抖着,激动地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此时,救护车已经停在了两个人的身边,医护人员将重伤的年轻人放在了担架上,当担架被装进救护车的时候,郑直一瘸一拐地走到年轻人的身边,弯腰低头,将嘴巴凑到年轻人的耳边,轻声说:“你放心吧,你肯定是不会死的了,我也更希望你一直活下去,就这么活下去。另外,你应该有必要记住我这个恩人,我的名字叫郑直,我的女儿叫郑欢欢。”

听到这两个名字,年轻人整个糊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想起来了,半年前,他开着刚刚那辆豪华跑车,在城市的闹市区“炸街”,他总是感觉自己炸街的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十字路口的行人都走得慢吞吞的,好似没把他的炸街当回事儿,他有些不耐烦,在下一个炸街的轰鸣声响起的时候,他将空档换成了一档,巨大的加速度,完全出乎了年轻人的想象,车子犹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当他反应过来之后,一脚将刹车板踩到底的时候,车子已经压在了一个名叫郑欢欢的小女孩身上,并且,把小女孩从前轮碾压到后轮,小女孩当场死亡,小女孩的爸爸郑直,坐在了女儿的身边,欲哭无泪了。

看到女儿尸体的那一刻,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女儿是怎么卷入车底的了,可是,后来的事情,更让郑直无法搞得清楚,他不知道,为什么压死自己女儿的那个年轻人,为什么还能活,为什么只被判了三年的刑罚,又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只在里面呆了三天,就被他那个有钱的爸爸开车豪车,从那个高高的大铁门里提前接了出来,并且,年轻人继续开着压死他女儿的跑车继续炸街。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搞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他唯一能够搞清楚的就是,偷偷地在年轻人的跑车里放了一个土制炸弹,等待炸弹爆炸之后,他便奋力地将年轻人救出来,既然都不让他死,那就让他这么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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