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李白在长安混得很不好,整天喝酒玩乐发牢骚。什么“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啦,什么“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啦,一天到晚叫着喊着行路难。
天宝元年,李白的机会终于来临,然后“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新唐书 李白传》,于是,压抑许久的他,终于等来了属于他的时刻,可以“仰天大笑出门去”,并笑道“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一年,他四十二岁,离他初入长安,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上一期我们说,这一切还得从一个女人说起。
那女人是个道士,法号无上真。——能取这样一个法号的女道士,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女道士。
她当然不是,做道士之前,她有个俗名,叫做李持盈。她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唤做李隆基。——对的,她就是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
相比中国古代的其他朝代,唐朝的文化相当自由开放,而女道士的身份就更复杂了。现在我们知道的唐代最有名的女道士是鱼玄机,历史上她的名声很不好,说她“淫佚”啦,”嫉妒“啦,后来还因妒杀绿翘而被处死。
而至于玉真公主,我们大概知道的是,她对宫廷斗争没什么兴趣,以修道为名,过着比较自由的生活。喜欢与道士文人来往,开辟有玉真别馆、玉真观、安国观等住所。在那里,她举办过不少的沙龙,接待过不少的文人雅士。这其中,就有李白。
李白第一次见到玉真公主,是他三十岁的那一年。那一年夏天,他拜谒宰相张说,并结识其子张垍。大概因为这样的原因,他见到了玉真公主,并得以寓居于她位于终南山的玉真别馆。
那一年,玉真公主三十九岁。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很明显,李白在玉真别馆并不受欢迎。即便在玉真公主面前,他也曾祭出了他了不起的拍马功夫,将其比作天上的神仙:“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李白《玉真仙人词》)
但玉真公主对此好像没什么回应,于是李白深感挫败,他一边看着玉真别馆的凄风苦雨,一边给朋友写诗诉苦——“……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诗的名字,叫做《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
这里的“卫尉张卿”,就是前文所说的宰相张说之子张垍,而所谓的“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则用了孟尝君门客冯谖弹铗的典故。《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冯谖往见孟尝君而不得重用,于是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而后得到了孟尝君的青睐。
简单来说,李白初见玉真公主之时,以为自己有幸接触到权利的核心,并很希望以此为跳板而得到重用。但从现在能找到的资料看,玉真公主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他相对潦倒,满腹牢骚而作的《行路难》,就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难道是李白才华不够?当然不是。
现在看来,在盛唐时期,如果要找出四个最有才华,影响也最大的诗人的话,应该就是李杜王孟。而这四人之中,李白和王维差不多同龄,孟浩然较二人年长十来岁,杜甫则小二人十来岁。而作为同时代比较有名的诗人,一般都会有互相来往酬唱的。更何况,他们都曾在长安呆过很长时间,有相当的机会互相了解。
于是,李杜之间互传佳话,作为李白的粉丝,杜甫“赠李白”、“梦李白”之类的诗前前后后写过十多首,李白也有几首回赠。李白写给孟浩然的诗,更是直白袒露:“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而王孟之间的故事和唱和就更多了,虽然二人诗歌有明显差异,但人们还是把二人同归为“山水田园诗派”。
而一直是唐代诗人圈小兄弟的杜甫,也曾给王维写过诗(《奉赠王中允维》),还一起作诗(《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王维死后,杜甫也曾感叹:“不见高人王右丞……”而至于对大自己二十多岁的孟浩然,他也曾写下“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这样的句子。
但是,年龄相仿(很可能同龄)的李白和王维之间,我们却不能找到任何交集的痕迹。无论是他们的诗歌,还是其他诗人那里,我们找不到二人有来往的记载。这不得不说是让人觉得很奇怪的事情。
而他们依稀的交集,大概就是玉真公主。
王维的出身,明显要强于李白。小的时候,他就有各种传说。而且除了文章得名之外,他还“性娴音律,妙能琵琶”。开元九年(一说开元十九年),便状元及第。如果开元九年一说属实,那一年,王维李白都才二十岁,而当时的李白,还在蜀中的大山里面玩泥巴——好吧,不是玩泥巴,是游历名山大川。
其实写诗作文的才华到了李杜王孟的地步,去参加考试的话,相对是比较容易出类拔萃的。但真要状元及第,也还是需要一些天时人和。而根据《唐才子传》和《集异记》的说法,王维的人和,一是杜甫诗中”岐王宅里寻常见“中的岐王,二是当时比岐王影响力还大的玉真公主。
而且相传那一年的状元,早已被内定为“声称籍甚”的进士张九皋。而张之所以能被内定,是一位“能出入于公主之门”的贵人所托。
王维得知此事后,求助于岐王,岐王一番谋划,于是就有了《郁轮袍》的故事。
……岐王则出锦绣衣服,鲜华奇异,遣维衣之,仍令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贵主出内,故携酒乐奉宴。”即令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集异记·王维》)
看来毕竟是一家人,岐王深知玉真公主所好,事先将王维好好装扮了一番,虽然装扮的身份只是奏乐的伶人,但立于前列的王维实在是掩盖不住的光采照人,“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这里的“都”,是美好的意思。妙年——好的年龄,当时的王维,还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洁白——古人对白向来没什么抵抗力,除此之外,还有非常美好的风度姿态,怪不得还未展现任何才华,玉真公主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还特意问岐王此人是谁。(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
如果《唐才子传》和《集异记》的记载属实,我实在不能想象“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的王维,到后来会是这般模样。
这个样子换上伶人的装束,倒也的确可能让公主多看一眼,但一定不会是因为好看,他也不会因此而当上状元。
只是因为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再也没能忘记你的容颜……王维的一生,其实也是传奇的一生。终其一生,他政治上都没什么建树,而且对做官也并不用心,但他的仕途,相对同时代的许多人都异常顺利。乃至于安史之乱时被迫出任伪职,也很快获得人们的原谅,甚至于到后来官至尚书右丞。
我们无法判定他后来的遭遇是否与玉真公主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状元及第是他仕途的起点。
其实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下,当“长不满七尺”,而又“眸子炯然,哆如饿虎”的李白第一次见玉真公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现在的我们,无法再现当时的场景,我们只能找到当时李白写的诗:
“……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李白《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
——我还是走吧,这里没有鱼吃。
当然,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不会因身高外貌的不足而被埋没的。后来,李白的好基友道士元丹丘(就是《将进酒》里的丹丘生)一跃而成为玉真公主眼前的大红人,或者是元丹丘的推荐,或者也是因为玉真公主到底没能忘记他。天宝元年,李白终于时来运转,然后得意放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而这一天,距离他初见玉真公主,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长得好看到底有多重要?
王维和李白,大概都会知道。
——不光知道,二人看对方的眼神,大概也都会有点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