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死去的人们，他们不会真的消失，而是会化作一颗颗发着亮光的星石，悠悠荡荡地漂浮在由记忆汇成的星海上。
有的人看见了，还有很多人没有看见；
有的人记住了，还有很多人，遗忘了。
1
阳光被海风吹进房间，落在天蓝色的地毯上。穿着条纹睡衣的男孩，坐在一个个装着石子的透明玻璃瓶中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一只手的手心里，露出半截玻璃瓶的木塞。
“小今，到妈妈这里来？”小今妈妈蹲在小今防备的一米之外的安全地带，伸出手，做出想要拥抱的样子。
他微微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妈妈所在的地方。似乎在用耳朵寻找发出声音的方向，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然后又沉沉低下头去。
一直站在小今妈妈身后，没有说话的斯生，用手把垂肩的长发随意地扎起来，棉麻的长裙随着上半身的动作，轻轻地撞击脚踝的关节，像窗帘撞击在窗棂上，有力量，但是没有声音。
“小今妈妈，让我跟小今单独说说话吧。”
2
直到房间的门被搭上，斯生关上一半的窗户，然后拉上窗帘，房间顺势暗淡下来，才感觉到小今绷直的情绪松懈下来。
她看着围绕在小今身边的星星点点的光芒，都是那些透明玻璃瓶里小石子发出的光亮。
“小今，你手里的那颗星石，可不可以跟我讲讲它的故事？”小今抬头看她。
是的，那些瓶子里的，都是不普通的石子，它们承载着世人的记忆，一直飘荡，一直飘荡。只可惜有的石子，在记忆的长河里，已经没有光芒了，或者光芒微弱，他们被人忘了，被曾经很爱很爱的人忘了。
其他人都看不见那些光亮，只有小今。
他摊开手掌，手心的那颗星石，光芒微弱得就快要看不见。
他小声嗫喏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良久才问道，“真的有那种地方吗，有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要排队等很久才能进入的店，房子建得特别高，仰着头都看不到楼顶？”
“有的。”斯生点头。
“那里的人是不是都很奇怪，奶奶说能够让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左边，就代表很亲密了，因为足够靠近自己的心脏。可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会出现两个人争吵得很大声，看不见脸上的泪水和伤痕的情况呢？”
斯生坐在地毯上，手环着双膝，静静地思索，“可能是因为，他们心脏外面的那层墙壁，太厚了吧。“
眼前的小男孩，明明是应该与同龄孩子在一起，怀着对明天的好奇与期待，可是记忆却都被那些拼命想要留下点光芒的星石里的故事占满了。
他不知道，如果再继续用自己的记忆去滋养这些星石，他就会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奶奶的爱，不记得生活在哪里，吃了什么，今天有没有不快乐。
特别是关于自己的记忆，都会渐渐地不记得。
“可是小知住在那里。要是她能来这里就好了。这里的人们都很友好，不会视而不见，也不会把小知一个人留在那个气味难闻到窒息的高楼房间里。”说到这里，小今有点难过。
斯生伸出一只手，覆在那个玻璃瓶上，然后握着小今的手。
“小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她的脸颊右边，有个小小的酒窝。和小今笑起来一样呢。”小今试着裂开嘴角，抬起另一只手，摸摸自己脸颊凹陷的酒窝。
“不是这样的，”斯生碰碰他的脸，“是小今真正开心的时候，笑出来才会有酒窝的。”
他放下手，看着斯生，看见她的眼睛，特别明亮，比海边漂泊的所有星石都还要亮。
“但是小今知道吗，现在的小知有了新弟弟，长得就像另一个小知一样。小知不孤单了，爸爸妈妈会陪另一个小知，荡秋千，踩水，去游乐园。都是小知喜欢的。”
似乎是感受到手心的星石有所变化，温润的气息变冷，从斯生的手里抽出来，小今看到属于小知的，最后的那点光芒也消失了。
“会没有人再记得小知吗？”他开始胡乱地抹眼泪，抽抽答答地小声啜泣起来。
即使很努力地去海边捡起那些微弱光芒的星石，很努力地去记得，去倾听那些人的故事，可是还是会不懂很多人的心事，还是会留不住他们。
小今的委屈和默不作声，是一直都可以被体谅的呢。
2
斯生离开房间之前，把小今疲倦的小小身体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看着他浅淡的眉眼还皱着，无奈地转身。
客厅里，小今妈妈对斯生说，小今从奶奶去世后，就开始固执地去海边捡那些石子，一个个地装进瓶子里，有时候把它们抱的很紧很紧，生怕会消失不见一样，变得不爱讲话，也变得不爱笑了。
斯生拿着小今妈妈递过来的照片，照片里是笑得开心的小人儿和奶奶。背景里的大海，阳光下波光粼粼，谁也看不清那些深藏的悲伤与欢喜，沉没着的，漂浮着的。
小今应该是遗传了奶奶，得到笑神的眷顾，你应该亲自看看的。斯生留下不明所以的小今妈妈和这句话，走了。
3
斯生站在海边的礁石上，不远处的海洋，似萤火虫飘飞的幽深森林，点点泛着微光。
为什么要被记得呢，又为什么，不再去记得了呢。
风扬起斯生没有束起来的头发，将思绪吹得茫远。
潮涨潮退，海水将小今的脚印带走，只见他弯着身子，一路耐心地捡拾星石。
“小今，”斯生赤着脚，把手中的星石递过去，然后指着大海，“你想不想知道，那些沉入海底的，它们去哪了。”
他停下拾捡的动作，看向斯生所指的方向，摇摇头。
“去了…”斯生指指天空，“天上。大海和天空，它们的心脏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啊，它们不会真正地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那，想要再遇见的人，还会再遇见吗？”小今将身体转向斯生，怀里是湿漉漉的星石，眼睛里生出一种渴望，很久不曾见过的渴望。
“会的。”斯生走向前，蹲在小今的面前，“不论是小今和奶奶，还是那些给小今讲了很多分离故事的人，只要还有爱，都会再相遇的。不信你看，海的尽头，是不是天空。”
小今看着远方的天与海的尽头，用力地点点头。
4
小今妈妈终于要和小今一起生活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斯生那天离开时说的话，只是她好像真的发现，小今有着和奶奶相似的眉眼，也跟自己在那个年纪时候的样子好像。
从前的日子不能一笔勾销，来日的日子也还漫长。
他们比斯生早些日子离开这座岛。
离岛之前，小今来找斯生，他们像两个心照不宣地人，他递给她一只玻璃瓶，里面看似是空空的，但却只有她和小今能够看到的，满满的都是光亮。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