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假使密度可以无限大,我的生活里,总是有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两个钟头前,公寓里跳了闸,于是我放下湿漉漉的马桶盖子,顶着一头的洗发水独坐愁城。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我独居,整天假装自己忙于考研,实际上忙来忙去不过是叶公好龙。人一旦处在这样的状态下,很容易渐入窘境,不知不觉自惭形秽。在单身节的晚上,我买了一只全鸡,两罐可乐,坐在租屋的木头椅上,摇摇晃晃。假装满不在乎地用食指摩擦着触摸板刷新网页。假使现在有人跳出来,问我今天是什么节日,我就用我呆滞的目光望着他,我不知道,然后拿手护住我的全鸡。人生来爱在选择性遗忘面前忸怩作态,却不敢坦诚这一点,尽管我独居、单身,甚至没有和女孩子说过话,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成为一滩咕咕作响的烂泥巴,并且这也与我每天早上的便秘没有关系。
在我享用全鸡之前,我从药盒里拿出脱毛膏,白居易曾在土埂上吟诗一首“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后有来者,我一条一条,含蓄且意味深长地让乳白色的膏药根植在我的腿部毛发里。没有为什么,并且这也和唐诗唱和、流觞曲水没有关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肚子里空空如也,整个人也会想入非非。
(二)
再者,倘若此时此刻的我灵光乍现,巧夺天工地用我的木板床和液晶显示器拼接出了跨越时间的旅行船,那么我将梳洗整齐,礼数周到地登上船舷,朝人群挥手致意。尽管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是只戏精,或者换种说法,因为我独居,所以我成了一个自娱自乐富于表演欲望的人,并且这和密度无限大很有关系,可以让生活滋生黑洞感。接下来我抱起我的烤全鸡,移身挪位到驾驶舱,把时间定在两个小时之前,义正言辞地制止那个时候正准备朝头上滴香波的陈步卤,并且把他吓一跳。
然而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两个小时前,我的眼前一黑,随后水压减小,浓稠的香波顺着我的膝盖淌到了我的脚背上。如你们说知,我放下马桶盖子,人伦和悖论充斥着我想象力有限的脑部皮层,宇宙终极的奥赜和生命波澜壮阔的演绎攀援着我的思绪。假使我有幸流芳百世,那么后世的史学家必然会说,此时的陈步卤进入了贤者时间。并且这和他没有女朋友也很有关系。
(三)
陈步卤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穷矮肥挫?论据不能条理清晰的话,就很难断定是非彼即此的关系。再者,如果不设置一个定值区间或者参照物,排除少数最大值,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穷矮肥挫。但此时的陈步卤敲了敲他灵敏的光头,觉得事情应该不止于此。两个小时后,当骑着时光机的烤全鸡舰长看见手执香波无法挽回的圆头小子时,他的肌腱抽搐,肾结石发起冲锋。这两种状态叠加在一起几乎吻合,唯一的变量是那只烤全鸡,它在时光旅行的途中被兽性大发的舰长吃掉了。所以说鸡永远只有一个,物质不可能凭空产生,而陈步卤却可以有两个,因为物质不可能凭空消失。
(四)
曾经陈步卤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并且她们都是女孩子。这一点陈步卤时常和人谈起,闪烁其词的空隙里夹杂着对世事迁移的望而兴叹以及被历史车轮裹挟而去的悚然所思。
那时候的她们美好而富有青春活力,陈步卤在五年后暗自神伤的夜晚依然能够想起两个女孩子轮流喂他吃蛋挞时的情景,以及紧身牛仔裤包裹着她们玲珑有致的屁股时的情景。当然还是在五年后的晚上,陈步卤的右手为当年高中同学单纯友谊的回忆增添了一抹污秽且不可言喻的黄白色和鱼腥味。
女孩子们看上他是有道理的,此时的时光机舰长站在船舷,白暂的手套抚摩着光滑的桅杆。时光往前穿梭五年,彼时的陈步卤呆呆傻傻,两棍子打不出屁来,和女孩子说话脸会红。有女生主动和他搭讪,那也是寻他开心。然而女孩子的恶意里最容易夹杂进情愫,久而久之,她们在作弄陈步卤的同时也会给予一些代偿。她们睡觉盖着陈步卤的外套,陈步卤出门也围着她们的围巾,他们吃同一块披萨,周末一块去看电影,两女一男同上一个卫生间,共用一个浴缸等等等等。五年后当成为舰长的陈步卤在贤者时间无可奈何黯然销魂的时候,猛然惊觉上述的种种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初的自己瞎编出来的,它们骗不了别人,却蒙蔽了杜撰者。当初他们或许吃了同一块皮萨,但是并未曾共用一个浴缸,亦或是他们的确共用了一个浴缸,但是并没有跳闸,日光灯灼伤了他们偷食禁果的躁动的内心,于是三个人只能跪坐在浴缸里,你拍一我拍一。
但是无论如何阐述,当年的陈步卤都是一个无可辩驳的傻子。他刚愎自用,却总是在流言蜚语间摇摆,胸怀大志却又晕针,他不可一世、外热内冷,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在人群的最中央,神不知鬼不觉地小便。
那个夏天,陈步卤正在为自己的某块皮肤过长而烦恼。如你们所知,他晕针,理所当然也晕手术刀和环形切口。也是在那个夏天的一个午后,两个女生笑嘻嘻地把水泼在陈步卤的凳子上。这早已成了一种默许,她们对他好,但也要作弄他,这种习性有如顾家的保姆顺走雇主的手套一般司空不见怪。
时光机舰长就站在窗户旁边,目睹着处在特殊生理期易怒且度量狭小的陈步卤朝两个玉人儿般的女孩子兼好朋友吐了一口夹心的唾沫,唾沫仁儿在飞梭的过程中锐化并发生形变,最后仿佛一枚弹头一样钉在其中一个女孩膝盖处丝袜的褶皱里。
从此往后他们就不是朋友了。
此情此景让戴着纯白色手套的烤全鸡舰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瞪着烟头般的瞳仁,望着陈步卤步履生风、得意忘形的背影以及两个姑娘绯红色的侧颜,脱口而出一句美国的俚语。这句俚语出自一个牧师之口,“此人必将孤独终老”。换句话说,这也许是德国的俚语,奥地利的俚语,抑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俚语。谁知道呢?这是当年的陈步卤无中生有瞎编出来的也不一定。受到蒙蔽的舰长捂住胸口,心肌战栗不止,当一个人思维紊乱的时候,能做的也只有故弄玄虚了。
(五)
两个女孩子长得都很美很美,即便时过境迁,陈步卤也再也没有见过较她们更加俏丽可人儿的姑娘了。她们其中一个脖颈修长,不盈一握,仿佛一只丹顶鹤,另一只臀部饱满,呼之欲出,有如瓦哈卡的火鸡。她们都是禽类,都是雌性。五年后,当独坐愁城的时光机舰长想到此处,即便高冷如他,也禁不住发出嚯嚯嚯的猴子一般的笑声。
丹顶鹤弯下腰,用羽翼抹下蛋黄色的弹头,她丝袜覆盖着的灵活的脚蹼在拍击水面的同时微微抽搐着。瓦哈卡的火鸡转过身子,将黑羽下赤红的屁股对准那只笑得仿佛陈步卤的猴子。从此这两只禽类再也没有出现在猴子的生活里,猴子活得潇洒自在,在雨林里荡秋千,丢香蕉,或者一根手指箍住三角裤的一边,举过头旋转。也是从那时起,他逐渐成了一个孤僻而不自知的猴子,在狂躁浮夸的外表下,掩藏着寂寞致死的千头万绪。五年来,没有,再也没有任何一只雌性禽类落在他落魄的枝头上,他成了盘坐在幽径无人问津的小亭,隔着繁枝茂叶体悟料峭春寒。
烤全鸡舰长语无伦次,尽管他独居,他自言自语,他依旧怯场。他褪下自己雪白的手套,露出毛茸茸的手背和干净的手心。他从舰上抛下一根钓竿,盘坐在甲板上,哼出斯卡布罗市集的曲调。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年,鱼漂在波澜起伏的海浪上浮游。
(六)
也是如你们所知,我的公寓楼里跳了闸,水泵机吱吱转动,水流逐渐变成水滴。在一片黑暗中,我看见了火烛。于是我披上外套,解开门上的铰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