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和一本杂志,它们像是通过上帝之手一样放在了我的面前。
一位位作家,一位位评论家,我从纸上认识了他们,是他们构成了我的一段生命之缘,构成了我这个乡村教师不断向上的生命之阶。
我热爱乡村教育,但乡村教育却彻底地抛弃了我。
而我却无法走向都市。都市是别人的院落,而乡村却不再是我的家园。
在从九三年走向九四年的过程中,我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攫取着。那时候,我经常想到的是,会有一天,我从栖身的时杨中学出发。这里不是我的家园,我得去寻找我的教育之梦。我不甘心就这么被教育抛弃了。
我必须有一根救命的稻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必须找到这一根金黄的稻草。
据说一根稻草能压死骆驼,而于我而言,一根稻草也能让我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的空气。那稻草的金黄,是生命的金黄呀!
一个冬日,我在满身心的疲惫中,坐到屋中间的藤椅上,坐在阳光下,让冬日的阳光抚摸我。
看着忙碌的妻子与可爱的儿子,突然觉得这份日子是多么地真实又是多么地飘忽。
也许,我需要的只是一份这样真实的生活而不是其他。
突然就想起了文学。我好长时间不再侍弄文学了。我那么热爱文学,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文学真空呢?
我开始拿起一本《小说月报》。
几年来,我都订阅这份杂志。但有一段时间我却无法有闲暇去抚摸它们。
然而事情在那个严冬季节发生了变化。当我意绪索然地打开时,猛然间,我如遭电击。我的朋友毕飞宇的名字赫然列在目录之中。他的一篇始发于《钟山》的短篇小说《祖宗》收在了这本杂志中。我坐在藤椅上,坐在门前那冬天的阳光里,打开了《小说月报》。
事情就在那一天突然来临。我看到了我的好朋友毕飞宇的小说被选载到了国内这样一个著名的选刊上。
我的心头突然一阵疼痛,然后一阵狂喜。
我疼痛,我怎么将文学撇下这么久了,瞧,过去的朋友现在成了大气候了,可你姜广平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在这种小圈子里穷折腾?还与人争什么争?语文那么重要么?语文教师那么多,都如过江之鲫了,有几个成大器的?
朋友毕飞宇小说中那黑色的光辉使我为之一震,我将文学抛荒得太久了。我一个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怎么可以将文学弃置一旁呢?
我狂喜,我终于在四处都是方向或者四处都没有出路的时候,看到了方向。文学,我的文学。现在,我走向你了!
感谢那个落寞的冬日,让我看见了文学的阳光,让我感受到文学的太阳还悬在我的心田,其实没有陨落,只要我拿起她,我就会拥有她。
啊,老朋友怎能相忘!在他发表中篇处女作《孤岛》后,我一直关注着他,可是,他在文坛刚露了个头便又消失了。他像扎了一个很长的猛子,终于在黑色的《祖宗》这里伸出了头。
原以为同样做着教师的毕飞宇只不过是想显示一下才华偶尔开一篇小说给人看看的,没想到他一直在努力着而终于获得了成功。
努力就能成功。在教育中可能无法成立,因为教育需要别人的培养——有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培养这个词特别肮脏。但在文学上,这一定是一个真理。
我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是我非常熟悉的毕飞宇,在黑色的情境中讲述祖宗走向衰败的故事。而那潇洒骏逸的文字显然是当代作家中少见的。
我的领悟力就是这么好。一个评论家说这是一则谋杀祖宗的故事,而我则立即作出了矫正性的解读。
似乎从这时开始,我便伸出了写作小说与评论小说的触角。
竟然是从《祖宗》开始,我又重新抓住了文学。
但后来的日子里,我却茫然无绪。
我终于发现,我对当代文坛太过陌生了。我不得不承认,毕飞宇以外的很多作家我都读不懂了。当代文学的春秋战国时代已经到来,而我大学毕业以来,沉迷于教育、考试之中,再也无法在这纷乱的文学景象中敏锐地捕捉到一条文学之脉了。
我为自己伤感不已。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文学一无所知呢?
我得行动起来了。
我开始贪婪地阅读,像饿汉扑到了面包上。
该怎样感谢那个乡村中学的图书室呢?
荒芜的乡村,无法寻得更多更好的书,却赫然有一本全面论述先锋文学的书,那就是由著名评论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陈晓明撰写的《无边的挑战》。
我像捞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了这本书。我狂喜,我终于在四处都是方向或者四处都没有出路的时候,看到了方向。文学,我的文学。现在,我走向你了!
我读完了,也读懂了。我循着陈晓明给我指出的路径,一本本地找来马原、莫言、格非、孙甘露、北村、徐星、刘索拉、苏童、叶兆言、余华……我终于搞懂了,西方近百年的文学在中国当代先锋作家那里来了一次最出色的全方位的演练而形成了当代文学独有的繁荣。
我懂了,也开始写小说了。我写出了处女作《黄昏边缘》,继而又发表了我的第二篇作品《东风无力》。然后竟然很顺利地发表了《寻找阿依古丽》、《杨柳春色》……再然后是足以让我陶醉一生的《逃离一座城市》。
若干年后的今天,当我在江南小城张家港栖息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陈晓明先生已成为我的师友。我们有了比较深厚的交往。经常,我们会在电话里或电子邮件里交换对某一个作家或某一个文学现象的看法。好多次,陈晓明都会谦逊地说,我们是同行。
这位身价百万已从中国社科院跳槽到北京大学的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是他的那本书,成了我走向评论写作的启蒙读物。
一本书和一本杂志,它们像是通过上帝之手一样放在了我的面前。
一位位作家,一位位评论家,我从纸上认识了他们,是他们构成了我的一段生命之缘,构成了我这个乡村教师不断向上的生命之阶。
感谢那个落寞的冬日,让我看见了文学的阳光,让我看见了生命的稻草上那美丽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