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汐染
听到王叔的喊声,宋婉儿莲步轻移,附着乐声缓缓走上台。
她轻启朱唇,眼光流转,顾盼生辉。一抖袖一回眸,四目相对。
程奕风坐在茶楼紧紧盯着那人的身影,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四年。被母亲送去国外,无非是为了振兴程家。学成归来,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他却不知该作何言语。少顷,他望着她随乐声退入后台。
坐在铜镜旁,对镜贴花黄。宋婉儿的心泛起阵阵涟漪。
那是他吗?他终于归来了吗?
“婉儿,程家少爷留洋归来了。上过洋学堂的人看着真不一样。”安雅坐在她身旁说。
“你啊,快去补妆吧,还有一场呢!”宋婉儿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喊声。
“少爷,少爷,你不能进去啊!”
“王叔,你别拦我!”
“少爷,老夫人吩咐过不让你入后台,别为难我……”
“王叔,尊你是府内的老人,但不要忘了谁才是主子!”
听到这话,王叔愣在了原地。是啊,他才是主子。程奕风迈步走向后台说:“婉儿,我回来了!”
身后却传来了王叔重重的叹息声。
“婉儿,你的样子真美。”
“少爷说笑了。一上妆,都很美。”宋婉儿站起来应道。
“婉儿是在怪我吗?”
“少爷,老夫人来了。”王叔低下头说。
“风儿,回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程老夫人皱着眉说。
“娘,我……”
“表哥,姑母正在气头上,你先回去吧。”李柔柔声说道。
程奕风看到宋婉儿的示意,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才转身离开。李柔看到这一幕,眼神黯淡了几分。
程奕风走后,程老夫人语气不善的说:“戏子就是戏子!”说完后便气冲冲的走了。
“婉儿啊,你……少爷是我们这些人高攀不起的。我以为这四年你该放下了。”安雅看了她一眼,又自嘲的说:“我们是戏子,世人口中的无情之人。”
“无情之人岂非无心?小雅,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也想好好演绎自己的人生。”
初春的阳光微带暖意,水面上波光粼粼。
宋婉儿站在听云亭的栏杆旁,望着亭下水中争夺鱼食的锦鲤,笑出声来。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两唇相贴,吓得她猛的后退几步。
“婉儿,你在看什么?”
宋婉儿伸手指了指水中轰乱的锦鲤。
程奕风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 宋婉儿抬头,看到他含笑的双眸。
“少爷,这……”
“婉儿,叫我奕风。难道还在生气吗?快打开看看喜欢吗?”
她愣了愣,看了他一眼未再推辞。刚打开盒子,又听他说:“这是西洋镜,比铜镜好多了。”
她拿起西洋镜,看着镜中的自己,颇为惊讶。
“奕风,这真的太神奇了。”宋婉儿眉笑颜开的说。
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程奕风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程老夫人打断了。
“风儿,跟我去祠堂!”程老夫人站在听云亭对面喊到。
程奕风看着宋婉儿略带歉意的说:“婉儿,下次我再来寻你。”
“风儿,还不走!”
程家在江浙一带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程家祠堂古朴中透露出庄严。程奕风刚走进祠堂,便听程老夫人呵斥道:“跪下!”
“风儿,难不成上了趟洋学堂,你就忘了家训了?”
“娘,孩儿不敢忘。尊师孝亲,娶妻娶贤……”
“风儿啊,别让娘百年之后愧对你爹,愧对程家的列主列宗!”
“孩儿谨遵娘的教诲。”
“好。起来吧,随我见你舅母。”
穿过亭台楼榭,他看到了仍在听云亭待着的宋婉儿。她望着他不曾言语,双眸中尽显忧伤。
程老夫人和程奕风一前一后走进前厅,李老夫人笑着说:“妹妹,嫂嫂今日来是商谈风儿和柔儿的婚事的。你看如今风儿的学业也完成了,咱们挑个好日子把事办了吧。”
“柔儿,你看呢?”程老夫人问道。
“柔儿但凭娘和姑母做主。”
程奕风听到这话,转身便向外走。李柔看着他决绝的身影,双眸含泪。
为什么?为什么表哥你要这么对我?从我知道要嫁你为妻的时候,我便以你为天,为你侍奉姑母,帮助姑母打理这偌大的家业,你为何还要这般?
程老夫人捂着心口颤声喊到:“风儿,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娘?”
程奕风回头,望着头发花白的程老夫人,艰难的开口说:“孩儿……但凭娘做主!”
程奕风头也不回的离开前厅。
云辰听到消息赶到酒楼的时候,程奕风正在喝闷酒。云辰夺过他的杯子,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
看着好友这幅模样,他摇了摇头,自古以来,情字最伤人。要怎么做,还要看自己的心。
可身为家族的继承人,奕风怎能会遵从本心呢?
转眼之间,半月已过。
安雅和宋婉儿走出戏园的时候还是大好晴天,谁料想,不一会儿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安雅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皱了皱眉头说:“婉儿,去前方的茶楼避避雨吧。”
宋婉儿看了看天,点头应下了。
走上茶楼二楼的雅座,安雅点了两杯大红袍。
“婉儿,尝尝这茶味儿怎么样?”
宋婉儿听到便抿了一小口。“不错,香高而味儿苦。”
“听说这店里的大红袍来自武夷山,有明目益思,轻身耐老之效。还有一句话说‘空腹茶心慌,晚茶难入眠。’”她又顿了一下说:“茶是好,可适合不适合还得看自身体质啊。”
“小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婉儿,你可知少爷他……他与李家小姐定亲了,日子都选好了。”
“知道了也没法改变,知不知道又如何呢?”宋婉儿笑着说。
这样的结果自己早就想过了,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心痛?他本是至孝之人,怎么轻易忤逆夫人?
“唉,婉儿,及早收心吧!”
“爱上了哪能那么轻易说不爱。这怨不得别人。”宋婉儿走到窗前,伸出手说:“雨停了,回戏园吧。”
这一路,谁都未曾言语。静谧无声。
走进戏园,刚换了身衣服,便看到迎面走来的程奕风。
“婉儿、安雅,你们都在啊,今日去茶庄,不知两位可否赏脸?”
“呦,少爷,我们可没那个命,能这么闲!”安雅清了清嗓子讥讽的说。
“小雅……”宋婉儿看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又转身看着程奕风说:“奕风,我们都去。”宋婉儿说罢便拉着安雅走在前面。
“这天真是怪呢,刚刚还正下大雨,这会又放晴了。”宋婉儿说。
程奕风望着她笑笑。
安雅瞪着他们两个不言语。
走到茶庄,看着成片成片绿油油的茶树,宋婉儿跑到田埂上,轻嗅着雨后的清凉。有些茶树的嫩叶上还带着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霎是可爱。
“嘿,奕风。”
程奕风点了点头说:“这是宋婉儿和安雅。”又对着宋婉儿和安雅说:“这是我的好友云辰,最近刚从国外回来。”
“云辰少爷。”宋婉儿和安雅一同向他行了一礼。
“这是小嫂子?”云辰在程奕风耳边问道。
宋婉儿听到这话,微微低下头,露出红透的半边脸颊。安雅见此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奕风啊,如今回来了,越来越怀念留学的生活了。”
“我也是啊!”程奕风叹了一口气说:“云辰,后日再聚。我先带他们转转。”
走在茶庄的小路上,宋婉儿抚着茶叶漫不经心的问道:“奕风,国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国外人追求自由和平等,爱情和婚姻也都是自由的。”
“爱情和婚姻都是自由的?”安雅疑惑的问道。
“是啊,对于国外人来说,父母之命,媒数之言是不存在的。他们可以自己选择爱人,选择自己的婚姻。”程奕风目光灼灼的望着宋婉儿说。
从茶庄回来后,宋婉儿便染上了风寒。程奕风也确定了自己究竟要什么。
两个女人,他终究要伤害一个。
程府后花园的小道上,李柔来回渡步,美眸中尽是不安。从程奕风约她的那刻起,心慌的难受。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李柔转身笑着说:“表哥,你来啦。”
“嗯,柔儿,今日来有一事想求你成全。”
听过这话,李柔流下了眼泪。
“表哥,你是想要我成全你和宋婉儿吗?”
“柔儿,你是我的妹妹,我只是想让我们都拥有幸福。何况,我爱的是婉儿。”
“表哥,你爱婉儿,我知道。你可曾为我考虑过?”
“从我十岁起,便以程家少夫人的名义住进了程家。从十岁到十八岁,我唯一的生存下去的理由便是做你的妻子。琴棋书画我都略有学习,女红和管家我也不曾落下!”
“表哥,你为何要亲手打破我的希望!”
“表妹,对不起。”
看着哭成泪人的李柔,程奕风心有不忍,他也不愿对她说这样的话,但是爱情和亲情他分的清。
“表哥,让我最后抱你一次。”李柔突然抱住程奕风说。
程奕风怀中人的颤抖,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又听她说:“表哥,放心吧。我会成全你的。”
李柔决然转身,踉跄着身影离开了。程奕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声说:“对不起。”
轻轻的三个字,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程奕风走回枫院的时候,云辰已等候多时。
“奕风,既然选择了,就别心软。”
“云辰,一方面是家族和亲人,一方面是爱情和自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云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想清楚。
直到明月挂在梢头,程奕风才走出枫院,手中拿了一支白玉簪。
路旁的蜡烛被风吹的忽明忽暗,朦胧的月色铺了一地,他踏着月光走进戏园。
几声敲门声惊扰了宋婉儿,她边穿外衣边问道:“谁啊?小雅吗?”
“婉儿,是我。”
宋婉儿打开房门便看到一脸笑意的程奕风。他看到她,便把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
“婉儿,这很适合你。”
“奕风,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说着便要把簪子还给他。
程奕风握住她的手说:“这簪子是祖母留下的,是要送给我心仪的女子。”
宋婉儿一愣,望着眉目英朗的程奕风,浅浅一笑。
这个笑容印刻在程奕风的心底。
“少爷,少爷,不好了,表小姐寻短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心头一震,相互对望了一眼,向主院走去。
“娘,表妹呢?”
程老夫人看着其后跟进来的宋婉儿,厉声说:“风儿,你眼中可还有这个家?”
“从不敢忘。”
“现在你眼中心底都是这个叫宋婉儿的女人,哪还有家可言!”
“这个月月底是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
程奕风回头看了看宋婉儿,眼中尽是挣扎之意。
程老夫人话风一转说:“宋婉儿,明日你离开戏园!我们程家用不起你!”
宋婉儿转身跑了出去。
程奕风见状便要追出去,又听程老夫人说:“今日你若离开,便再没我这个娘!”
程奕风诧异的望着程老夫人,随后又苦笑一声。在程老夫人的目光下走进内室。望着憔悴的李柔,愧疚不已。
“柔儿,你何必如此?”
“表哥,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其他人成为你的妻子。成全你和婉儿,我只有这么做。”
宋婉儿一路跑回戏园,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他终究是要成亲了吗?
其实自己三年前就赎回了卖身契,可是却没有离开程家,是想等他回来,等他给的一个结果。
回到屋内,埋头痛苦。安雅闻声而来。
“婉儿,离开戏园吧。多年来的积蓄也够我们下半生衣食无忧。”
“我要亲自看着他成亲。”宋婉儿哭着说。
两天转瞬即到。红绸缎挂满了程府,随着锁纳的声响,新妇入门了。宋婉儿红着眼站在听云亭,看着身穿红袍的程奕风,眼底尽是眷恋。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迷惑风儿,只有我活着一天,程家的媳妇永远都不会是你宋婉儿。”
“戏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戏子?戏子怎么了?戏子有血有肉有灵魂!比起那些行尸走肉好多了。”安雅反驳道。
想起程老夫人昨日来戏园说的话,宋婉儿一阵痛心,走回戏园,安雅已经等候多时。
宋婉儿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信,背起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奕风听闻此事跑到戏园,已人去楼空。他颤抖的拿起桌上的信,纸页上的斑斑泪痕晕染了墨迹。
他眼前浮现出她流泪铺纸提笔的场景。
奕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走了,或南上或北下,没有定点,所以不要来找我。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只怪我们有缘无分。我只是流连红尘,唱尽人间眷恋的戏子,而你却是高高在上的少爷。我也曾想不顾世俗的眼光,可是我们在一起要走的路太漫长,所以我退却了,带着满身的伤痕离开了。
若是有来世,我们别有任何交集了。
只有不相见、不相伴、不相爱,才能不相恋、不相欠、不相弃。
程奕风流下几行清泪,晕染了娟秀的字迹。
婉儿,我终究还是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