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终于呼啸而来,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活泼萌动。窗外的柳枝隐约泛出青色,随风摇来摇去。
今天的风总有七八级了吧,小时候每每遇到大风天,队里会通知各家各户不许生火做饭,容易引起火灾。这时候我会很开心,因为没法做饭,娘会买麻花给我们吃。那年月的麻花也是香而不腻的,掰开来就有隐隐的麦香,把我诱惑出口水来。
当然大风也可能把谁家的草垛吹翻,把虫蛀了的老树吹断,把电线吹折,甚至把屋顶的草皮吹飞起来。风带着草屑细沙,天空被刮的昏黄暗淡,路上的人,顺风的会不由自主一路小跑,顶风的自然会举步维艰。当然这样的天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出门。
晚上会早早睡下,黑夜里听风吹过窗棂,呜噎呜噎嚎叫,像女子的哭声。禁不住想起姥爷给我们讲过的鬼故事,然后悄悄用被子盖住头,尽量往娘的身边靠过去。
这样的风总要刮些日子,树才会不情愿地绿起来。树叶冒出芽,风也就住了。野蒜和蒲公英不知什么时候破土而出,带着青冽冽的辛辣和苦气,漫天遍野的蒿草迅速把地面铺上绿毯,再然后,燕子就飞回来筑巢了。
老了,总是活在回忆里,那些已经模糊的往事,带着割舍不掉的情怀,总是不经意地冒出来。有时候一个人,想着想着,就笑了。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那些年少无知的日子,那个黑黑的丑丫头,扎着小辫子,放牛赶鸭子,挖野菜玩泥巴,抓蝌蚪藏猫猫,甚至还偷偷去大坑里玩水,差点没淹着。
离家出走的那次,不记得为啥了,只记得一个人躲在甜杆地里不肯回家。心里想着一会娘找不到我会着急,我就偏要让她着急才好。几垄甜杆刚抽穗,穗子还没变红。我把自己隐没在高高的绿色屏障里,一会坐着看蚂蚁,一会躺着看白云,一会趴着偷偷从垄沟里望出去,一会闭眼听风沙沙穿过植物叶子的声音。折腾了几个小时也不见娘找我,肚子也饿了,终于耐不住磨磨蹭蹭回家去。回去一看娘正在厨房里熬猪食,压根就不知道我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自己也觉得无趣,只得噘着嘴假装怄气,一个人找吃的去了。
打小我就比别的闺女淘气些,《霍元甲》热播,村里一群男孩子开始装模作样学武功。手翻,空翻,鲤鱼打挺,打沙袋,从生产队废弃的高墙上跑来跑去,当自己是飞檐走壁的大侠。我一个女娃,也跟着他们学,还都学的挺带劲。每天吼哈吼哈地疯玩,傍晚泥猴子一样的回家去。衣服都要比别的孩子浪费些,破的太快了,娘总要给我补了又补。
后来大一点,总算安稳了一些。但是成绩不好,也不知道用功读书,初中开始交朋好友三五成群,男生管我叫大姐,女生拿我当男生看。偷偷给谈恋爱的传纸条,不高兴了往男生脸上甩钢笔水。
学校里的事娘自然不知道,也从来不管我。有时候带同学回家,也不和她打招呼。家里没细粮了,爹就会骑上自行车出门去,一会功夫驼回一小袋面粉,娘会给我带回来的同学烙饼吃。
爹从来没打过我,我是四个孩子当中他最偏爱的那个。他其实脾气并不好,只是不舍的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娘总是骂他偏心,心都偏到肋骨上去了。他总是笑笑,也不解释什么。
去年爹心脏支架术后复查,我陪他住院。半夜里来了一个心脏病突发的,就在我们隔壁床抢救。帘子这边是我们,帘子那边是抢救无效停止呼吸的尸体。我胆子小,不敢出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爹坐起身挡住我,小声问我怕不怕,一遍一遍地安慰我。眼睛一直看着我,观察我。忽然莫名心安,为爹的这份疼爱。
他不会说,但他用行动告诉我他在,为我挡住帘子那边的阴郁之气,让我安心。
四十多岁了,自己鬓角都白了,何况爹娘。有时候想,他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淘气的那个我,还记不记得那个黑黑的扎小辫子的小姑娘呢?
可是四十多岁了在他们眼里也是孩子,每晚的电话,每次的叮嘱,殷殷的挂念。上次回家爹打开柜子掏出一袋茶叶,说别人送给他的,好茶,非让我拿回去尝尝。欣然接受,这是爱,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