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呼兰河传》。
同事说,一个字也看不进诶。我却陆陆续续翻了很多遍,看到后来众目睽睽下我眼泪汹涌。
我没有萧红的斐然文采无法绣口一吐便是盛唐,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也没有呼兰河,我家没有种着大玫瑰的后花园,陪伴我成长的也不是会念诗的祖父。
我所有年少有迹可循的记忆里,是关于溪、菜园、瓦房子,和奶奶。
我是长孙,虽是爷爷眼里不讨喜的孙女,但奶奶却疼我疼得紧。
我有一个小我两岁的堂弟,和两个比我小四岁相差一天出生的堂妹和表妹。他们是留守儿童,出生不久就被我外出打工的叔叔和姑姑丢给了爷爷奶奶。
其实,我还有一个亲生的弟弟,和堂弟同岁,只不过因为爸爸仅有的一个生育指标被我先占了,他躲藏在县城的外公外婆家,当了五年小黑户。因而,我俩在上学以前,并没有互相参与太多彼此的童年。
我不算留守儿童,爸爸是村小老师,妈妈是电站职工,我属于半留守。
五岁以前,我的大部分时光,是做奶奶的小尾巴。房前屋后跟着她,看她种菜喂鸡,劈柴做饭。
听说小时我尤其伶俐。当然,从奶奶口中说出的赞扬多少还是要打些折扣的。
我两岁多的冬天,全家围着火盆在烤火。我摇摆着走到门前水池边问候一只小鸭子:“鸭子鸭子,你不穿袜子不会冷吗?”
五岁刚念了半年小学,爸爸随口说了句“玉不琢不成器”,我竟脱口而出:“人不打不成才”。看来爷爷用柳条狠抽堂弟的场景是足够让我刻骨铭心的。
除了爱哭和每晚临睡前不管风吹雨打都一定要出门遛弯的臭毛病,据说幼年的我还是尤其讨人欢喜的。
奶奶有个菜园。
春天她弯着腰刨坑,我跟在后面撒豆种或花生,三颗种子一个坑。大概最初的数学启蒙,是来源于目不识丁的奶奶和她的菜园。
盛夏的黄瓜西瓜甜瓜西红柿,浸在刚打的井水里,午睡醒来吧唧吧唧透心的凉,吃完扛着竹竿满村子捉知了去。
秋天我们家没有水稻要割,但花生还是要收的,奶奶给我们一人一个小篮子,摘满一篮给两毛钱。中秋过后的甘蔗最甜,南方没有地窖,吃不完的甘蔗,就在甘蔗地里挖个大坑埋起来。就算到了过年,我们依旧能吃上鲜甜的甘蔗。
初冬的柿子是我最爱,等不及它在树上自然熟,馋嘴的鸟儿老爱去偷吃。奶奶用带钩的长竹竿勾下来,将青柿子藏进稻草里,不多久,就变成红彤彤的小灯笼。
下雪天的夜里,我和弟弟妹妹挤在大床上听奶奶讲村里的奇闻趣谈以及鬼故事。她常常摸摸我的脚心,替我们把被子压了又压。十几斤的大棉被和她粗糙的手掌心,是我童年里最先懂得的爱与安全感。
村里有条小溪。
春水初涨的时候,会把唯一的一座小石板桥淹了,奶奶穿着大雨靴摸索着背我们过河。当时年纪小,看到她后脑勺的白发眼眶也会莫名发热。
别人家的孩子在每一个夏日的傍晚都会去溪里洗澡。我们家是例外,奶奶从不允许,大概是因为邻居那个溺水的大哥哥。
奶奶常撩着裤脚去溪里捡石螺,生姜蒜头朝天椒在柴火锅里爆炒,起锅前加几片薄荷。我能因此多吃一大碗白米饭,现在回想,口腔里仍会瞬间积满唾液。也许长大以后我的厨艺,多少也是遗传了些奶奶的。
下雨天的清晨,奶奶依旧会去溪边洗衣,一只大桶,一根棒槌,一个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打伞的我。她夸奖我懂事的笑脸,是幼年我所有的认知里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瓦房子夏凉冬也凉,房顶有几处会漏水,多雨的季节里,客厅厨房摆着接水的桶和盆。滴滴答答,竟是多年以后,我最怀念与渴望的乐章。
后来,老房子老了;
再后来,奶奶走了。
前不久我回去过,老房子里旧摆钟还在哒哒哒地走,奶奶坟头的草拔了又长高。
在所有流逝的风景和人潮里,
我最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