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老腔一声喊一一一致敬谭维维
张小笨
八百里秦川
千万里江山
乡情唱不尽
故事说不完
扯开了嗓子
华阴老腔要一声喊
伙计哎抄家伙
华阴老腔要一声喊呐
喊得那巨灵劈华山呐
喊得那老龙出秦川呐
喊得那黄河拐了弯呐
天河里舀起一瓢水啊
洒得那
什么样的山是最高的山
什么样的川是最宽的川
什么的土是最美的土
什么样的天是蓝格莹莹的天
汉子的脊梁是最高的山
母亲的胸怀是最宽的川
故乡的田园是最美的土
民心里装着是蓝格莹莹的天
周秦汉几千年
咱脸朝黄土背朝天
梦里面黄河清见底啊
通天的大路咱走长安
周秦汉几千年
圪梁梁土塬塬
不怕汗珠子摔八瓣
老百姓盼的是日子甜
盼盼盼甜甜甜
盼盼盼甜甜甜
抬望眼看今天
长风正破浪
沧海挂云帆
梦想架起那七彩虹啊
架起那彩虹就接云天
华阴老腔要一声喊呐
(谭维维,张喜民演唱)
这一群人,似乎从田地里刚刚疲惫归来,在自家的院落里放稳锄头、鐝头,把牛儿拴牢在槽上,身上分明还沾满了泥土的新鲜和芬芳。
他们静默地在那里歇息,或蹲或站,横七竖八,像一群姿势各异的泥塑,神情沉稳,天地屏息。身后,是大片地玉米地,更远处是连绵的像馒头一样的黄色土丘,丘与太阳平行,中间是死一样静寂。
“繁华似锦地,八水把城绕!”猛地,似乎天上滚过一声惊雷!一人啸起,满世界帮腔。
这些人像忽然惊醒的兵马俑,全都充满力量地扭动起来。从无到有,之间没有一点迹象,从无到盛,之间没有一点过渡——这小小的场地瞬间就蒸腾起巨大的势能,静谧的空气也立即变得燥热不安起来,先前困倦的世界突然变得亢奋异常,浑圆连绵的黄土沟壑似乎也被激活了,黄尘漫天……
吼叫中,扭动中,他们成了当年汉唐帝国的子民,青布裹头,悬汉罐烹调,独尊儒术,吼老腔自娱,煊赫第一帝国的荣耀和自信。
定睛看,他们手中分明操着家伙——自制的板胡、大号、手锣、勾锣、铰子、梆子、铃铃等乐器,粗糙、简易,却有力。那个精廋的老头,没有乐器,却坐在那条四尺长的四腿木板凳上舞咋着他的铜烟袋,像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
“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男人下了地,女人生了产”。说不尽生活的简洁而厚重,命运斑驳与苍凉。
“一颗明珠卧沧海,浮云遮盖栋梁才。灵芝反叫蓬蒿盖,聚宝盆千年土里埋……”说不尽的英雄落魄,明珠暗投。
“将令一声镇山川,人披盔甲马上鞍,大小三军齐呐喊,催动人马到阵前,头戴束发冠,身穿玉链环,胸前狮子扣,腰上跨龙泉……”一声吼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
紧锣密鼓的敲击,恍惚间髯口黑面的将军上了阵,刹那间,重现了金戈铁马的古战场,剑戟撞击,马蹄踏踏,烟尘弥漫,人喊马嘶。
你看,这些歌者,他们无一例外地全投入进去,容不得羁绊,容不得压抑,容不得委屈,容不得平庸!
人喊马嘶,眼光凛凛,气势汹汹,热汗纷扬……
他们似乎忘情了,发狠了,没命了!
他们似乎要挣脱、要撕破、要撞开!
所有人都在表现,所有人都是主角!
观者无不惊秫!小的心胸无不被强烈激荡和震撼。被城市生活压迫而变得逼仄窄狭的心胸,瞬间开阔舒坦,英雄之气喷薄而出,恨不得挥刀催马与贼厮杀!
此时,领首者情绪愈发激烈,他仰天长啸,唱词激昂,豪迈奔放,像在倾诉,似在号哭。受到感应,那位蹲坐在板凳上的精廋老人猛地跳将起来,疯了一样抄起板凳,抡过头顶,举起,举起,再举起,像竭力要用四腿长凳撑起天。板凳再放下来时,一手狠狠地摁着,腾出来另一只手,抓起一块惊木狠狠地击打板凳面,那令人惊诧的匡匡响声不啻于惊雷轰鸣,围观者、帮腔者齐声吼叫。
拉坡号子冲破天,枣木一击鬼神惊!
观者的眼睛睁大了,头发竖起来了,额上的青筋跳蹦,视觉、听觉都在经受着最博大的冲击和最大限度的撕扯!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千里的乌云万里的闪电,千军万马冲撞与撕咬,嚎叫,乞求,呻吟,大笑,哭诉,痛苦抑或快乐,悲欣抑或麻木,世界在颤栗着……你已听不到了唱腔,你已看不见了人,你只感觉一团躁动的热量和能量在呼啸,在聚集,在奔突,在疯狂且执拗地寻找某一个出口……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不知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像一阵狂风阵雨猛地刹住了阵脚,说停,它就戛然停止了,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在它戛然而止的时候,世界出奇地静!
世界似乎毁灭过了,却似乎重生过了!
“姓姚,家住桃园桃花坞,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耄耋老翁分开众人,走到人前,穿青衣,面容清秀,身材精瘦,吱吱呀呀,唱词寥寥几句,简洁而意味深长。
他描述的家在渭、洛、黄河交汇处,这里曾是重要的水路码头,千帆竞进,逆水行舟,千百纤夫,光膀赤脚,拉纤曳船,叩舷而歌——这些来自于生活最本源的歌吟,散发出黄土地的激情、淳厚、豪迈。
人如蝼蚁,河流滔滔!他们世世代代站在这厚土上呐喊、啸叫,直起直落、宽音大嗓,这中国古代酣畅淋漓充满阳气的“摇滚”啊——好一个华阴老腔啊!
朝代更迭,人事兴覆!他们一茬茬出生、茁壮、死亡,重归泥土,一茬茬的人亡去,一层层土覆落下来,好一个黄天厚土啊——好一个华阴老腔啊!
大地却总是默语!
以沉睡的姿态,吞噬一切,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