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第28届柏林园征文,所有内容均为本人原创。
“乘客们,终点站已到,下车乘客请带好物品下车,祝您旅途愉快,欢迎下次乘车。”广播的女声在空旷的车间内回荡,窗外清冷泛黄的路灯闪闪烁烁。随着大巴车缓缓驶离,空气中跳跃的尘埃也安静下来,枝桠在寒风中张牙舞爪,路灯只照亮了马路中央可是四下依旧黑暗,我不知道在那漆黑的地方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家里打电话,可是……
我把手机重新放回书包里,向着路尽头的黑暗走去。空无一人的街上只有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借着幽暗的灯光向路边的地里望去,生怕会突然窜出什么动物。记忆中,那漆黑的地方是我儿时最讨厌的地方,充斥着骄阳似火和身上又疼又痒的小伤口。没有收割机,我们只能跟着母亲去地里掰玉米,那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种生活,在烈日炎炎时可以去树下喝茶乘凉。
就在我陷入回忆时,突然感觉皮箱被人拉住了。
“嗨,真的是你吗?”她从后面冒出来,露出一对漂亮的虎牙。“珊珊,珊珊!”我激动的与她拥抱,往事难以随风,一别多年相见仍清晰。
“好多年不见,美得都不敢认你了。”她笑嘻嘻地说,“你刚从外面回来吗?”“是的,我……回来看看。”直到这时我才认真的打量起她来,短发变成了波浪卷,化了妆的她彻底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耳垂处银质的流苏衬的她越发有女人味了。“你还在上学吗?”我试探着问。“不了,高中毕业就工作了。”她依旧微笑着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看到她脸上释然的笑容,思绪不由得渐渐飘远。
初中那年,我们最美的梦就是坐着大巴车永远离开小镇。我们互相鼓励,要去最好的高中,在中考成绩下来的那天我们兴奋的一夜未眠。
可是就在那个夏天,雨水出奇的多。原本好好的玉米,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下匐了地。那一年,家里近乎颗粒无收。当得知母亲偷偷将原本用来给地上保险的钱留给我上学后,父亲指着母亲说她头发长见识短,母亲只是沉默地听着。那天我在门口听到父亲吼:“没有钱,去市里上什么学,小镇旁边不就有个中学吗?离家近,也方便干农活。”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那一段时间,我闭门不出,也不与人说话。我恨父亲,恨他没有文化没有钱;我恨小镇,恨它天不时地不利。珊珊来看我时我们相拥而泣,不是没有希望才是绝望,而是你希望离得那么近却怎么也够不到。她拍了拍我的背安慰我说:“枫叶霜落等故人重逢。”
离开学越来越近了,在我几乎死心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可以去市里读高中。我问母亲是怎么让父亲同意的,母亲只是笑着安慰我说:“人生迷雾重重,坚持心中执着的信念,总会有一条路是通向终点的。”初秋的傍晚,凉风习习,我背着行李一个人去了市里,送我的只有母亲。暮色四合,镇上的人都已经回家,街上没有路灯没有行人,像是荒芜人烟的废城。
珊珊去了最好的高中,而我在差一点的高中,但总归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当她得知我也来市里的时候,恨不能立刻飞过来见我。我知道她比我聪明,比我努力,比我更想成功,后来高三如一只无形的手在冥冥之中施加着威压。我们联系渐渐少了,只是彼此都知道深夜看书从不孤单,总有一种默契带给我们力量。三年间,我只有过年才回家看看,那时候的我叛逆而又心比天高。可是高考完我却跟珊珊失去了联系,听说附近的一个煤窑出了事,所以她们家搬去了市里。世间总有悄无声息路过你生命的人,馨香袭人,似梦似幻。
月华倾洒在她的侧脸上,我看不出她的情绪,再抬头已经到了家门口。
“进来坐坐吧,我爸妈在家。”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可是她却停住了脚步。“你进去吧,这么晚了,我也要回家了。”她小声的说道。原本想问:“你家在哪?”可是说出口的却是:“好,改天聊。”我们互留了微信匆匆告了别。本想站在原地看她离开,最后却是她说:“像以前一样,我看着你回家。”她洁白的牙齿映照点点繁星在这个夜晚如此耀眼。
我悄悄推门而入,母亲已经睡下,父亲坐在扶手椅上偏着头也睡着了。柔和的灯光照在他深深的皱纹上,白发在那些看不见的岁月里渐渐吞噬着黑发,我走近给他盖了一件外套,却不想惊醒了他。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回来了,我去给你热饭。”“不用了,吃过了,你早点上床睡觉吧。”颠簸一天,实在吃不下东西。父亲讪讪的点点头就转身回屋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清扫院子。我蹑手蹑脚的溜到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我的脸贴在她的背上,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气味。母亲的身子一滞,然后握住了我的手。我已经忘记多久没有这样与母亲亲近了,这些年有关家里的事情我总是刻意回避,不去想就不会多想。我跟母亲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可是直到天黑父亲也没回来。晚饭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母亲:“我爸去哪了?”母亲没有回答我只是埋头吃饭,我也没有追问下去,就在收拾碗筷的时候,母亲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些年来你父亲很辛苦。当初你上学是你父亲四处借钱才让你去市里高中,后来你父亲为了供你上学去了私人煤窑。就在你高考前几天那个煤窑坍塌了,你父亲跑了出来,但是珊珊父亲却没有出来……珊珊妈听完就晕过去了,醒来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就喝药自杀了,后来珊珊去市里打工直到去年嫁给了镇上的人才回来。我也劝过你父亲让他他不要去,可总是劝不住。”手里的碗突然滑落,连着梦一起碎了。胃里一阵翻腾,难过的泪水似乎卡在了喉咙里,眼睛辣的生疼,原来是我错了。
凛冽的山风在耳边擦过,群山环绕的另一边笼罩了层层云雾,就像此时此刻看不到的生命尽头。我读着珊珊给我的信,她说,高考她没有错过,是一本。当年我父亲提出供她上大学却被她拒绝了。她想等打工攒够了钱再去读大学,可是再见却已为人妻。她还是辜负了当初的自己,小镇还是那个小镇,可是小镇上已经有了太多牵绊,她让我替她好好看看世界的美好,而她会永远留在小镇好好生活,照顾爱她的人。这些年,我极力想要逃开的小镇此刻却让我无比怀念,记得林清玄说:“最大的感恩是,我们生而为有情人,不是无情的东西,使我们能凭借情而温暖,走出或冷漠或混乱或肮脏或匆忙或无知的津渡,找到源源不绝的生命源泉。”成长总要学会些什么,感悟到什么,总有一些牵挂,应该是我们一生的情之所系,总有一些感恩,应该是我们一生奋斗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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