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野七生在《罗马人的故事3》中，将公元前133年到公元前120年这个时期成为格拉古兄弟时代。

所谓的格拉古兄弟，正是平民贵族出生的提比利乌斯•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和盖乌斯•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

名字很长，还有各款乌斯，记起来并不容易。提比利乌斯是为名，森普罗尼乌斯是为家族大姓，森族当时在罗马是非常有影响力的贵族，地位与凯撒所属的尤里乌斯一族不相伯仲。而格拉古，是父姓。

1.祖上荣光

虎父无犬子，提比利乌斯的父亲格拉古爸爸绝对是一硬茬。他们一家子也就是森普罗尼乌斯一族往上追溯，其实是平民出身，能跻身贵族且成为影响后世、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绝对离不开格拉古爸爸的奋斗。

格拉古爸爸名字也叫提比利乌斯，按照罗马的规定，长子是要继承父亲名字的，所以父子两人用的是一个名字。

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我还没搞清楚这个布匿战争具体是跟哪儿打的），罗马为了团结平民，发了新规，哪怕是平民家族，只要族中有一人担任过罗马的执政官（差不多是首相这么个位置吧），整个家族都可以晋升为贵族，世袭罔替。

而格拉古爸爸就是一路从一个军队后勤人员，开挂了一样，成长为了罗马执政官，为两个儿子留下了不可估量的人脉和财富。

来看看格拉古爸爸到底有多牛逼。

如果罗马也有战神这个叫法的话，一定绕不开一个人——大西庇阿，这位老爷子打败了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军功卓著，在当时的罗马政坛，那就是扛把子般的存在。不过功高盖主这事儿一向都遭人嫉恨，元老院不满大西庇阿的权势滔天，找了个由头想要把老爷子推上审判席，驱逐出权力中心。

所谓墙倒众人推，当时大部分支持者都怂了，没人敢站出来为老爷子说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格拉古爸爸，年纪轻轻的大提比利乌斯，站出来为老爷子说了一席慷慨激昂的辩护词。虽然老爷子最后伤了心隐退山林，但一直记得格拉古爸爸的忠义，将自己的幼女，也就是后来提比利乌斯和盖乌斯的妈妈，许给了格拉古爸爸。

格拉古爸爸和西庇阿家的小姐成婚后生了12个孩子，不过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格拉古兄弟和他们的一个姐姐，这位姐姐，后来嫁给了大西庇阿的养孙——小西庇阿。

小西庇阿是谁呢？迦太基城就是这哥们儿灭的，屠城，将当时世界上一等一的大都市夷为平地，跟他爷爷相比，是迦太基的噩梦，也是当之无愧的战神了。

一串儿撸下来，就可以看得出来提比利乌斯•格拉古的身世有多牛逼了，用咱们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少爷。他外公是打败了汉尼拔的大将大西庇阿，父亲当过首相身后还有无数门徒拥泵，姐夫兼表哥小西庇阿是新一代的战神手握罗马最精锐的部队，这么个标准的二代，可怕的是还怀揣着梦想，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

说到这里，必须提一句提比利乌斯的母亲，也就是大西庇阿的小女儿科尔涅利亚。科尔涅利亚跟丈夫提比利乌斯年龄差了不少，老夫少妻，所以丈夫去世的时候科尔涅里亚还年轻貌美。

罗马作为当时的西方霸主，绝对不是拳头硬所以牛逼，其文化是非常包容和开放的。科尔涅里亚这样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不仅不会受到歧视，反而是非常受欢迎的。当时就有许多大家族向科尔涅里亚伸出了橄榄枝，求婚者差点儿没把她们家的门槛儿给踏平了，连当时埃及的托勒密王朝都派了媒人过来，想要迎娶科尔涅里亚做王妃。

科尔涅里亚全部都拒绝了，因为她要好好抚养两个儿子，这位伟大的母亲在罗马与凯撒的母亲奥利亚齐名，是罗马妇女们的偶像，我觉得也是所有母亲的偶像和榜样。

如果说提比利乌斯的出生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他10岁就失去了父亲，虽然有疼爱自己的母亲，但到底是个从小就缺少了父爱的孩子。

一个没有父亲，却健康长大的男孩子。

2.雄鹰展翅

提比利乌斯在母亲的精心养育下，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16岁这年，进入军队开始历练。未成年的他不能上战场，被安排在姐夫兼表哥小西庇阿的帅帐内，有幸目睹了小西庇阿拿下迦太基城的那一仗。

而在这些旁人没有机会经历的历练中，提比利乌斯对这个国家的现状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罗马是共和国政体，除了本国外，还有许多盟国，统称为罗马联盟。而权力主要集中在元老院手中。

土地制度有史以来都是绝对一个国家很多制度的根基，当时罗马的经济基础是自耕农，也就是中产阶级，无论是经济还是军队主要靠这些人来充盈。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权力的集中国土的扩大，罗马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奴隶，奴隶是不需要服兵役的，于是拥有奴隶的农场主就比自耕农们更能专注于农务，而自耕农因为连续性无法与农场主们竞争，渐渐失去了竞争优势，为了生活，只能出卖土地。

这些农场主大部分属于元老院，虽然国家有法律规定一个家庭最多可以拥有125公顷土地，但是这些官员们只需要多找几个法人，自己不出面，就又可以从国有土地中租赁更多的土地。于是，土地越来越集中到少部分人的手中，整个国家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耕者无田，甚至没有了自耕农的身份，这些为了国家流血流汗的中产阶级，打完仗回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大规模无业游民涌入首都罗马，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而各行省，也不断地爆发奴隶起义，因为中产阶级失去产业，收入已经不够服兵役的标准，开赴前线的部队开始由富裕阶级加入，颇有点八旗子弟上战场的味道，屡战屡败，前线战事一片愁云惨淡。

提比利乌斯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3.小试牛刀

提比利乌斯开始推行改革时正是三十而立的年纪，担任的职务叫做护民官，是选举产生的，任期两年，每次会由平民选举出四名护民官，共同行使职责，并且互相监督。护民官委员会可以通过法案，但也实行一票否决制，即只要四名护民官中有一人反对，被提起的法案就无法通过并颁布实施。

提比利乌斯针对土地问题，提出了《农地法》，因其家族为森普罗尼乌斯，所以这部土地法史称《森普罗尼乌斯农地法》，旨在解决富裕者过度占有土地的问题。

《农地法》开始推行的初期，虽然也侵犯了一部分富裕阶层反对派的利益，但总体来说，这些反对派还是能看到这项法律实施后能够解决军队战力不足问题的，所以推行还算顺利。

但是，提比利乌斯这项法案的实施，还有许多现实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土地是重新分配给那些失去土地的自耕农了，但这些人早就破产了，复耕需要启动资金，启动资金从哪里来？

提比利乌斯于是提出从国库支出这部分费用，恰好当时帕加马国王去世，这位国王没有子嗣，留下遗嘱愿意将王国送给罗马，于是提比利乌斯希望将这部分钱用于资助自耕农恢复复耕。

提比利乌斯出生于贵族，但目前的所作所为所代表的其实是平民的利益，也就是在跟元老院的贵族作对。而他这次提出的方案，一方面是要从元老院的口袋里往出掏钱，这跟交出去一些多占的土地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另一方面，70多年来，元老院都把持着属国成为行省的审核权利，提比利乌斯把手伸到了行省也就是新归附的帕加马王国上，那就是对元老院绝对权力的挑战。

元老院绝对无法容忍，于是，反对派们开始了实质性的反击。

反对派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否决《农地法》，让这项法案胎死腹中。于是他们联合了四位护民官中的一位名叫马尔克斯•奥塔维斯的护民官来投反对票。

马尔克斯•奥塔维斯和提比利乌斯关系匪浅，亲竹马好基友，从小一起爬过树翻过墙说不定还拽过元老院老头子们的胡子，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一起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绝对的亲发小。所以马尔克斯这次的倒戈让提比利乌斯非常伤心。至于马尔克斯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选择背叛了提比利乌斯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得知了，但元老院为什么选择马尔克斯却是有据可考，看一下四名护民官分别是什么人就知道了：提比利乌斯本人不用说了，剩下的三位，一个是马尔克斯，一个是提比利乌斯的弟弟盖乌斯，一个是提比利乌斯的岳父。元老院也只能拉拢马尔克斯了，毕竟难度是最小的，而且还成功了。

提比利乌斯对自己这个发小的做法郁闷到吐血，开始想要说服马尔克斯，为此公开举行了辩论会，有理有据想要把这小子给掰直了，结果没成功。提比利乌斯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比较温和的人，但他所有的做法却都又非常强硬。

昨天看到说英国新任首相非常沙雕，惯常扮猪吃老虎，提比利乌斯则属于风度翩翩地扮猪吃老虎。眼见马尔克斯说不通，提比利乌斯直接动用了平民大会，把马尔克斯给弹劾了下去，理由是马尔克斯已经无法代表平民利益，平民选民非常买这个账，直接就把马尔克斯给干掉了。

护民官委员会就这么成了提比利乌斯自己的“三人委员会”。不过当时盖乌斯要去西班牙打仗，他岳父年纪大了也干不了实际事务，所以基本上就是提比利乌斯一个人在跟元老院反对派对干了。

虽然这时候就出现了孤掌难鸣的困境，但提比利乌斯周围还是有一群富裕阶级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想想也是，在元老院那帮老头子几十年的强压下，这些年轻人哪个不想一展宏图有一番作为，而提比利乌斯出生高贵，年轻有魅力（有图为证，非常帅的小伙子），的确是最好的偶像了。

提比利乌斯清楚地认识到《农地法》的推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必须要连任，才能将这项法案延续下去，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搭。

但护民官的任期只有两年，之前罗马所有的职位都不可以连任。他现在任期已经过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自己取得连任。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连任选举大会在卡匹托尔山朱庇特神庙前的广场举行了。4.烟消云散

提比利乌斯这次选举其实并不乐观。

首先，之前没有连任的先例。再次，他所代表的利益团体也就是平民都在外省，而有资格参加选举的罗马平民大部分都是工商业者，对他是否连任没什么所谓。最后，选票的数量是和资产挂钩的，就是说，你有100块资产，你就只有一票，你如果有1000块资产，就能有10票。无产平民数量虽然多，但资产有限，选票数量并不多。

提比利乌斯的好脑子在这儿又发挥作用了。

他提出了有利于有产平民的两项法案，想要争取有产平民的选票，事实证明，利益驱动一切，有产平民还是很买账的。

于是到了选举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出现在这里的不光有平民大会的选民，还有反对派的人。提比利乌斯站在朱庇特神庙前，而朱庇特神庙对面的另一座神庙中正在举行紧急会议，反对派要求执政官下令，暴力取消此次选举。

执政官拒绝了。

而广场上，现在也是一团糟，现场秩序维护做得非常不好，反对派的代表出来传达元老院命令，发现水泄不通根本走不到提比利乌斯面前，大声喊吧，那么大的广场，根本听不见。一切从这一刻开始走向乌龙。

提比利乌斯是个有风度的人，他疏导人群走到了反对派代表面前，聊了两句，远处他的支持者们闹不清这是怎么了，纷纷大吼想要了解情况，提比利乌斯当时如果有个喇叭或者手机就好了，但他没有，他只能做了手势，应该是让大家稍安勿躁的意思，但反对派却误解了，跑回去跟自家老大说，提比利乌斯让平民给他加冕。

反对派头子那西卡立马草了，哐啷一声拆下来了手边椅子的金属腿儿，拎着就出去了。其他反对派有样学样，拎着武器就跟着冲出去了。

本来就混乱的现场就这么失控了。

读到这里的时候真得觉得特别难受，提比利乌斯应该是抱着必胜的信念走上神山的，谁知道最后却被追兵打死在了山路上。

打死他的那个人应该也只是个无名小卒，兴许都是杀红了眼不知道要干嘛的小孩子。就想当年王莽也是被一个无名小卒杀死一样，提比利乌斯这样英雄的人物，下场却这样混乱而悲伤。

据统计，当天提比利乌斯的追随者被打死了300余人，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些人包括提比利乌斯本人在内，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反对派拒绝把尸体还给家属，而是将所有尸体推入了台伯河。

提比利乌斯的生命在棍棒下戛然而止，以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

5.余音袅袅

提比利乌斯死后，他的岳父不久也去世了，不过护民官三人委员会没有解散，盖乌斯的岳父顶了上来，但盖乌斯这会儿只有二十岁左右，委员会基本是名存实亡，《劳地法》推行的并不好。

而在提比利乌斯被杀死的同一时期，小西庇阿终于打完了在西班牙的战争，镇压了所有奴隶起义，凯旋归来。

劳地法的一个关键是禁止转让，但是要把多占的土地重新分配，势必要找到原来被转让的土地。土地转让在当时很频繁，而且不限于省内，那么，想要找回土地，难免就要涉及到被转让给同盟国的那些土地。

这问题就复杂了，相当于是要让没有享受同等权利的同盟国公民履行罗马公民的义务，一旦真的搞起来，可能会威胁到罗马同盟。

小西庇阿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反对《劳地法》的推行。只是政令为下达，小西庇阿就死在了自己家。坊间有传言他是被提比利乌斯的粉丝所杀，但史学家认为，他应该是死于心脏病，享年57岁。

提比利乌斯的《劳地法》对后世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中产阶级的数量在这项法案后有所增加，这也算是对他的祭奠与安慰了吧。

提比利乌斯•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童年丧父，少年出仕，而立之年死于非命。留下的雕像看来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而且性格坚毅正直，心怀理想，他的生命于人生的高光时刻戛然而止，虽然活跃在人前不到两年时间，却依旧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他作为罗马看到自身问题还勇敢进行改革的第一人，对后世一定会有很多借鉴的地方。

而比他小十岁的弟弟，盖乌斯•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也正在来的路上。

下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