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钱穆的《湖畔闲思录》,很喜欢其中的一些话,摘如下:
“……你我的心不能相像,只有空无所有的心是你我无别的。前一刻的心不能像后一刻,只有空无所有的心,是万古常然的。你若遇见了这个空无所有的心,你便不啻遇见了千千万万的心,世世代代的心”……“最刹那却是最永恒,最空洞却是最真切。我们若把这一种心态称之为最艺术的心态,则由这一种心态而展演出的人生,亦即是最艺术的人生……”
“空无所有的心”是难得见到了,似乎只婴童专有。现在只要是文明人,心里都满满当当的:各色的专业知识、各自感兴趣的花边信息、各种社会职衔、社会关系、各种社会阅历……若是抱着这些去交流,那就只能所谓“物以类聚”,钻进了“圈子”---也难怪现在“圈子”发达,最终是除了家人以外愿意交流或可以交流的就所剩无几了。面对一个陌生人,我们就极尽猜测他是不是某经理?某总?某长?……算计着之间的身份距离,揣磨着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和语境相谈……面对认识的熟人也只是立刻想到他是某经理、某总、某长……相应地拿出存储好的应对模式/台词。
我们常常有意无意地不把身边的人当“人”看,也常常不愿意别人把自已当“人”看,时时要猜出对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最难的事了,难免常常感到所处的“非人间”,也自然少了温情而多了猜疑。
如今高科技的便捷交往似乎也没有让人与人之间更有共同语言,却反而更为各自孤独。“人分五类”“三教九流”这些分法都已老土了,现在是“N教N流”。知识门类越来越多,个人所能知道的知识比例就越来越小,人与人间共同的东西越来越少,差别就越来越大,直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大于人与猪的差别’。科学让外物变得越来越强大了,人心却越来越隔膜,就如一玻璃球在日光下天长日久,网状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风化碎裂成灰。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根源》中表达的观点:文明前进一步,人类就堕落一步,也许就是因为文明让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分崩离析。
文明人既然如此难于揣磨,何不放空自已,同时看空他人,“虚极静笃”才能“复见其天地之心”,就如我们时时向往的婴童状态,或者就象走进一种宗教,在教堂的穹顶下或庙宇里,所有的人世间的名利职衔都蜕去,我们都成了“神的儿子”,或谓“众生”。心灵空如皮囊,我们才能融通古今中外,平等地待人待已,推已及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活出点自我的滋味。
高世麟(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