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亲送我上师范

        1994年中招考试成绩出来,我贴着分数线挤上了师范生专列。我想我是幸运的吧!毕竟考的是分数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当通知书送到父亲手中时,我们全家都正在地里干活:我们这里特有的一种劳动——撇烟叶。个个身上衣服被烟油沾染得又黑又黏,双手更是被厚厚的烟油黏得手指不能灵活运动。

      当了半辈子村支书的父亲感觉面对如此有分量的通知书,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瞬间,只害怕自己黏糊糊的手染脏了通知书,赶紧蹲下身子,抓起地上的土,两只手又握在一起使劲搓了搓,把手上的黑烟油搓掉。继而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土,才庄重地接过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信封。

      看着通知书,父亲那满是汗水且被岁月沉淀成酱紫色的脸上顷刻间展现出最开心的笑,那笑里似乎荡漾着父亲内心多少年蕴蓄的希望和渴盼,也荡漾着一抹半生辛苦付出后看到胜利的荣耀与喜悦。

      “我闺女考上大学了。”母亲忘记满身疲惫,高兴地边说边走过来看通知书。母亲哪里知道我只是考上了小小的师范。

      漫长的暑假过后,便是开学时间。按通知书上的要求,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床新被褥,父亲为我准备了该交的书费杂费。

      报到那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已经做好早饭叫我和父亲起床吃饭。饭间,母亲嘱咐父亲到县城先给我买身衣服,看还缺什么一并买了,再去市里的学校。

    吃过饭父亲扛起铺盖包袱,我背着书包一起朝镇上走去。镇上才有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父亲走一路,包袱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不知换了多少次。父亲头上总是汗津津的,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他不顾这些,而是不住地叮嘱我,到学校要好好学习,多向班里的优秀学生学习,学校离家远,有啥事先找老师,不行就写信给他。

      到了县城,父亲带我到仰韶大厦买东西。仰韶大厦是当时县城最大的商贸城,货物很齐全。父亲给我买了平生第一双皮鞋。那是一双咖啡色、浅口、有粘带的皮鞋。我非常喜欢。

      “不用脱下来了,再给你买双袜子,一并都穿上。”似乎平日里从未关注过我穿着打扮的父亲却执意让我穿新买的鞋。想必是父亲看我穿着母亲给做的千层底,怕招别人笑话吧!

      现在想来,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体面地走到别人面前,无论是来自内在的学识修养还是外在的容貌装扮。

      我听从父亲的安排,穿上新袜子和皮鞋。心激动地突突直跳,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长大了一般,一股独立自主的勇气在心底悄悄蔓延。未来远离家门,没有父母陪伴的路,一定要独自努力走好。

      父亲又给我买了一个粉色的皮箱,把我的书包及生活用品全都放进皮箱中。一切准备停当,我拉着皮箱,跟父亲朝车站走去。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新皮鞋、新箱子,暗自激动又幸福的心无以言表。

      立秋后的早上是凉爽而舒适的。那所不知在父亲口中夸赞过多少次的学校,我由最初的淡然到此刻的心向往之。

        回想当初报考时,我坚决要报高中。父亲却说:“高中变数太大了,还不知你上了高中会咋样呢!就报师范。”

      语气之坚定,态度之坚决,毫无商量余地。记得我是怀着万般不如意而含泪告别正在碾麦子的父亲的。

      父亲的决定显然太过急切,他担心我无法在高中重学业中胜出,他担心我努力三年后仍然前途未卜,不如现在考师范有把握又实惠。父亲的决定也许是对的。从教二十多年,虽无大业绩,却也如种庄稼般,伺弄着一茬茬的希望和收获。平凡且忙碌的工作支撑着现世安稳,甚好!

      父亲带着我倒了两次车,终于到了学校。

      学校在市郊区,国道边,交通很便利。

      校园很大,在通往教学区和宿舍区的主干道两旁有高大的杨树摇曳着明媚的秋意,热烈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有那些资深的柳树,树干竟有一抱那么粗,婆娑着柔情,似乎在悄悄拂去学子浑身征尘,抚慰学子激动且疲惫的心。

        这是豫西唯一一所师范院校。那时我并不知道建校时间,学校在哪,只知道上初中教我的几位老师都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如教物理的马老师,教语文的王老师,他们那么年轻,普通话说得好、字也写得特别好,让做学生的我们好生羡慕。当看到校园的杨柳方知学校的古老和内涵。

        校园里已经有很多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学子们,他们大部分都在树荫下看护行李,家长都在忙着交钱报到。

      父亲找了个厚阴凉的地方,把东西放下,嘱咐我看着,并要我耐心等待。他便在学生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有些紧张地交钱、报到、领生活用品了。

      等父亲忙着把各项资金交齐、各种该领的生活用品领完,返回来到我身边时,父亲已是满头大汗,他激动不已地对我说:“这校园可真大!你可要好好熟悉熟悉,别迷方向了。”

      我看着父亲点点头,他身上那件出远门才舍得穿的天蓝色短袖衬衫,胸前又湿了一大片。

      “等急了吧!报到的人太多!走,我们去宿舍找床位。”父亲朗声催促道。我赶紧上前接住父亲手里的东西,脸盆、毛巾、香皂等洗漱用品,又拉起皮箱。父亲提起铺盖包袱,在同学的带领下朝宿舍走去。

      宿舍里上下八个床位,已经有先到的同学在父母的陪同下按学校要求忙着铺自己的床了。

      我分在上铺。我说我上去铺床。父亲却不由分说脱掉脚上的千层底,手攀着床头的竖梯,还粘着泥土的脚踩着横梁,颤颤巍巍地上去了。

      我站在地上,听父亲指令,一会儿递床单,一会儿把褥子抱上去。而父亲则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又跪着,认认真真地先铺上准备的旧床单。在家时母亲交待好几次,说是下边铺上床单以免把新做的褥子弄脏。

      父亲铺好床单,便把我递给他的褥子铺上,最后又把崭新的床单铺在最上边。由于新做的褥子棉絮很膨胀,父亲一遍遍抻平床单,可床单总也有褶皱。

      父亲双膝跪在床上,大半天的来回铺、抻、叠折腾,头上的汗珠蜿蜒而下,他不时扯起衣襟擦拭额头上晶莹的、不断滚落的汗珠。这哪里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平时雷厉风行、严厉有加。好像从不曾做过这样女人气十足的工作。

      第一次感觉父亲并不是那样的粗枝大叶。之前在我所有记忆里,父亲是粗线条的、严厉的,忙于四季庄稼耕种,忙于处理大队各项事务,忙于调节各类民事纠纷……各种忙碌占据了他太多时间,致使他极少关注家里的柴米油盐,孩子们的学习状况及嬉笑烦恼,对于这些,总是母亲说教得多。于我,记忆中父亲只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他像是天上的太阳,我能感受到温暖,却隔着山川一样的距离。

        然而那次,我才真正认识父亲。原来在他粗糙、严厉的背后竟然藏着细腻和温柔,父亲的爱并没有隔着山川,而在心与心的咫尺之间。

      一切安排妥当,父亲要离开了,他再三叮嘱我要认真学习,踏实做人,有啥急事先告诉老师,再给家里写信,言语里有太多的不放心。

      我一一答应,并保证管理好一切,他似乎才放下心来。

      是啊!普天下的儿女哪个不是父母心头最甜蜜、最切切的牵挂?

      时至今日,父亲离开我已经七年了,当年他送我上学的情景历经岁月冲刷,却愈发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次相送让我真正懂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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