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
*“蒙面歌王”节目官方授权
文/畋行四海
他姓周,小名叫做阿星,是我的挚友,也是歌坛传奇,蝉联七届“歌王大赛”总冠军,红透半边天的歌手。
和市面上其他无数的偶像明星所不一样的是,他绝对不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家伙。
他的长相十分普通,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没有逃脱“丑”的范畴。那对薄薄的单眼皮后方所流露出来的目光,让人觉得这家伙在看人时总是带着那么几分猥琐。他的鼻子遗传了父辈的缺陷,不仅个头大得异于常人,而且上边布满了红色的麻点,典型世人传说中的“酒糟鼻”。在他的这张脸上,最有特色的要数他那张可以一口吞下一整枚柳橙的大嘴了,当这张大嘴张开之后,你可以看到里头那两排良莠不齐的牙齿,就如同经历了无数战争洗礼的城墙上那些残缺不全的墙垛一般。
从小到大,我对他相貌的评价就是:女娲在创造他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屁股坐他脸上了。
不过这张丑脸并没有阻挡住他成为万千少女心目中超级偶像的步伐,女娲没能给他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将人世间最美好的嗓音赋予了他。从他第一次登上“歌王大赛”舞台的那一天开始,他的歌声就征服了评委、观众以及所有的参赛歌手,当仁不让地一次又一次夺得了最高荣誉。
从那时开始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街小巷里都在流传着一名“蒙面歌王”的故事。人们纷纷猜测,在那张面目狰狞的面具下边,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原因是不管出席什么场合,他的脸上总是佩戴着一副鬼气森森的面具,而他所属的唱片公司对他的保护则是无微不至,即便是最厉害的狗仔,也偷拍不到他的真实面容。所以这么些年下来,除了身边的亲人和极少数的朋友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说到这副面具,它的由来其实也还蛮有趣的。
记得当年第一界“歌王大赛”举办之初,这小子非拖着我前去参加海选。由于他的长相实在是惨不忍睹,结果只是提交了表格,连跟评委们见个面试唱两嗓子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到,就被干净利落地刷掉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他的心里自然是十万个不服气,干脆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个红头小鬼的面罩,坐上火车就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他重新填了表格,配上了自己佩带面具的照片,还给自己取了个牛逼轰轰的艺名,叫做“冥界知音”。
你还别说,他这一番不伦不类的自我包装,还真就给他争取到了面试的机会。这小子本着装逼就要装得彻底的原则,干脆顶着所有人异样的目光,戴着面具进场表演。即便是评委们一再要求,他也不愿意脱去这副面具,这让一些资格老一点的评委们颇感不快。
不过等到他开始张口唱歌,评委们和他之间的那一丁点不愉快立马就烟消云散了,现场所有的人全都被他的嗓音所惊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曲唱罢,刚才那些对他颇有微词的评委们率先鼓起了掌。
那场面试的结果自然是他以最高分通过了海选,进入了地区决赛。不仅如此,在面试之后,一名和主办单位有关系的经理人追出了会场,给他递了一张名片,希望能将他招入公司名下。
就这样,我这个朋友的一只脚算是正式踏入了音乐圈之中。
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就是这么一次鬼使神差的赌气行为,居然还为公司对他进行包装提供了灵感: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和天使般的嗓音在舞台之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在视觉和听觉上互相矛盾的大胆尝试立刻就引爆了全场观众追求新鲜刺激的快感。他不仅一举拿下了那届大赛的冠军,而且还当选那一年的“网络最具人气”的歌手。
从此以后,这小子算是星途坦荡,在公司的安排之下不断地推陈出新,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曲风。也全仰仗他那副近乎于无懈可击的嗓音,不论什么风格的曲调,从他的口中唱出来,都显得完美至极,震撼人心。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戴在脸上的那副面具,这些年来就没有换过,已经开始显旧了。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形象标志。
关于这一点我很困惑,你说当初这么包装,无非是为了搏人眼球,为何这些年过去了还舍不得改变?要我来说的话,这张鬼脸我早就看腻味了!
可是我的感受归我的感受,他身后那数以千万计的狂热“粉丝”们可不这么想。这些年来,那张“鬼脸”面具俨然已经成为了市面上最抢手的商品,少男少女们纷纷购买仿制品,生生火了那些原本半死不活的面具厂商。
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只是认为艺人嘛,就该服从公司的安排,更何况这些策划已经让他在数年之间红透了半边天。直到有一天,周妈妈专程从另外一个城市飞来找我。
才一见面,我就发现周妈妈的脸色不对。似乎许久不见,她憔悴了不少,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强子啊,你能帮我劝劝我们家星仔么?这孩子最近好像是着了魔了……”没有想到才刚一坐下来,话都还没有说上几句,周妈妈的眼泪居然掉了下来。
我连忙倒了杯水,递给她,让她先稳定一下情绪再慢慢诉说。
原来在过去的几年里,这小子的确是非常努力,再加上公司的成功包装,令他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做父母的当然为家里出了这么个大明星而感到开心。
然而据周妈妈所说,最近一段时间里头,他们开始发现自己的孩子的行为不大对劲了:那张面具出现在他脸上的次数越来越多。原本只是在出席公司安排的场合之下才戴上的面具,频繁地出现在了他的私人时间里,甚至于呆在家里的时候,他都不肯将那副慎人的面具摘下来,吃饭睡觉都戴着它。
让周妈妈真正吓到的,是有一次大半夜里,她突然发现孩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之上,手里捧着那副面具,嘴里头正喃喃地说着什么。看那情形,他似乎正在和那副面具对话。看到母亲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这小子一脸木然地戴上了面具,也不说话,起身就进了房间,丢下吓傻了的母亲独自杵在客厅里头。
“我觉得他一定是被那副面具给迷住了,会不会这面具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就是周妈妈寻思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下的结论。
虽然我觉得周妈妈的讲述里有些夸张的成分,老人家有些迷信也属正常,更何况这种事情是发生在他们唯一的孩子身上,惊慌失措当然也是难免的,但是既然她老人家千里迢迢地找上门来让我过去看看,这个人情再怎么着咱也得给不是?
所以第二天我就安排好了手头上的工作,陪着周妈妈飞回了他们居住的那个城市。等到我真正见到这小子的时候,我这才发现,我先前的估计实在是太过于乐观了,这家伙的情况比起周妈妈的叙述来要严重得多。
他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也闭上了,整间屋子黑乎乎的,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水和霉气的混合味道。这小子正盘腿端坐在他那张大床的上面,面对着墙壁,而墙壁之上正挂着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和周妈妈的描述一致,他对着那张面具神神叨叨地嘀咕着,似乎正在和什么人对话一般。
“他们”之间的对话被我开门的动静给打断。他回头看了看,发现是我,于是对着我笑了一笑,起身摘下了面具,将它戴上,这才过来跟我打招呼。
“阿星,你为什么不把它摘下来?这是在家里,带着这玩意儿怪吓人的。”我指着那副面具,小心地问他。
“这样不好么?我觉得挺好!”他淡淡地回答我道,我看不出此时在那张面具之下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很显然,这家伙并不愿意谈论这副面具,匆匆扯开了话题。
不过我那本心理医生的执照也不只是拿来看的。干我们这一行,那可真是叫做“阅人无数”,各种各样奇怪的病人我见得多了。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名大侦探,专门探寻人类心理的阴暗面,揪出躲藏在里头的各种“罪犯”。以我的专业嗅觉,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小子一定是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我决定在他家里赖上几天,先观察观察再说。
对于我提出留下小住几天的要求,他倒是欣然接受。毕竟这家伙的朋友不多,再加上得防范那些“狗仔”,基本上足不出户,能有个人陪他,他也高兴,十分干脆地将家里的钥匙给了我一把。
我在他家里一住就是好几天,这期间我除了有事没事地套他的话之外,还动用了非常手段——我在他的卧室里偷偷装了个针孔摄像头,观察他独处时的表现。
这倒也不能怪我这个人不地道,确实也是没有办法才为之的事。咱这一行,讲究的是个“察言观色”,你说这小子的脸上成天套着个面具,让我怎么诊断?
不是我吹牛,就这么观察了他几天,还真就让我找着了他的病因。由于我诊所里头已经积压了不少的病人,所以我找到周妈妈,大概将情况说了一番,告诉她这得经历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让老两口先有个心理准备,就告辞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我离开才不过三天时间,他们家就出事了。等我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他家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阿星已经完全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脸……我的脸不见了!”他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我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打听着情况。
据周妈妈所说,就是前一天的晚上,大家都在熟睡的时候,家里遭了贼,除了偷走少量的现金之外,将阿星从不离身的面具也摘走了。
“他妈的!我怎么能睡得这么死,连脸被人偷了都不知道!”阿星气急败坏地囔道,用力扇着自己的耳光。
我一边阻止阿星,不让他再伤害自己,一边问周妈妈报警了没。
“不能报警!”身边一名穿西装的家伙说道,“明天就是演唱会了,如果这时候爆出这种消息,公司会受损失的。”
我瞥了这西装男一眼,不用说,这家伙一定是阿星所签约的公司代表了。
“怎么办,怎么办?”阿星这会儿完全六神无主,只会重复着这三个字了。
“没办法了,用这个先顶一顶,过了明晚再说!”西装男说着,从公事包里头拿出了一张面具,和阿星原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的脸!”阿星愤怒地抢过面具,丢在了沙发上。
“不管是不是,明天的演出你必须参加!否则这违约的责任你可承担不起!”西装男冷冷地说道。
他嘿嘿地笑着,又说道:“你放心,观众是看不出来两副面具的区别的,他们崇拜的是公司为你所包装的形象,你只要往那台上一站,大家都会相信那就是你!”
说完他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并不是十分关心阿星的情绪。
这一整天,阿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进食。可以看得出来,这一次面具丢失的事故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第二天临近演出的时候,他才稍微吃了点东西,戴上了西装男为他准备的面具,和我一道坐上了公司派来的车,朝演出现场驶去。
在车上,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即使是作为朋友,这时候也得说上几句暖心的话来开导开导他。
于是我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阿星,我知道那副面具对你很重要,甚至在你的心目中,它可能会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个公司代表所说的都是错的,你的成功靠的不是那副面具,也不是公司对你的包装,而是你这副先天完美的歌喉和后天的努力的结果。观众们喜欢的并不是一个图腾,而是活生生的你这个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待会儿你就是不戴上这副丑了吧唧的面具,你所得到的掌声和赞美一样不会缩水。”
阿星没有回答我,我也看不到那副面具之下的表情,但是从他闪动的目光之中可以感受到,我这些话实际上是击中了他的内心深处。此刻或许在他的心中会明白,已经到了一个做出重要选择的时候了。
当晚我坐在后台,通过监视器观看着演唱会的直播现场。
果然不出意料,现场的观众并没有看出那副面具有什么问题,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烈,“粉丝”们的尖叫声依旧是那么响亮。从边上工作人员的步话机里头得知,好像还有几位姑娘激动得昏了过去。
我看不出在舞台上的阿星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直到一首又一首劲歌慢舞过后,现场的气氛嗨到了最高潮的时候。
原本应该退场休息的他突然站立在舞台的中间,环顾着现场的观众,沉默了许久。突然,他缓缓地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拉着面具的一角,慢慢地将它从自己的脸上掀了开来……
监视器中现场的几万观众立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呼声,而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几秒种,各种声音纷纷从现场爆发了出来,其中不乏无理粗鲁的嘘声。
在后台的我突然听到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骂娘声,原来是那位西装男正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阿星,那些脏话就是从他的口中飚出来的。显然阿星这么做,并没有事先和公司商量。
不过此时的我,却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知道自己在车上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已经起了效果。我看着大屏幕,等待着阿星接下来的举动,随时准备冲上台去保护他,因为我知道,这是他最为难熬的几秒钟。
任何神秘的事物都可以给人以无尽的遐想,但是真相往往是残酷的。面具之下的阿星和所有崇拜他的“粉丝”们的情感其实都十分脆弱。阿星的这个举动,无异于击碎了所有追星族心底的幻想,而我敢保证,真相并不是他们目前所需要的东西。
一旦摘下了面具,他所要面对的将会是群体性的应激反应,极度的失望极很有可能转变为极度的愤怒。如果处理不当,汹涌而来的愤怒情绪将会把原本已经十分脆弱的他彻底击垮。
阿星慢慢地将话筒举到嘴边,轻声说出了或许在他的心中已经憋了多年的话:“对不起,我知道让大家失望了!其实我长得很丑,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躲在这幅面具之下,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停顿了一小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但是,我和大家都已经被这副面具困了太久。我不想再这么生活下去,因为这对我是一种伤害,对我的家人是一种伤害,对于你们,这些喜欢我歌声的朋友们,也是一种深深地伤害。如果我不敢以真实面目来面对大家,那么我又如何去面对自己?不瞒大家,我近来已经出现了心理上的扭曲,不时出现自己无法判断真假的幻觉,所以我妈妈特地请了我儿时的伙伴,现在已经是一名成功的心理医生到我家里来做客。虽然他们没有明说,可是我知道,他是来给我看病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之间笑了笑,对着摄像机说道:“不过我想这家伙肯定没有想到,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根在什么地方,只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去面对它而已。名声、金钱、形象、歌迷、公司等等太多的顾忌让我无法对你们说出自己想说的真心话。”
他转过脸,当着全场的观众的面,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面具:“这,就是我的病根!这,就是困扰了我这么多年的病根!今天我其实就是想做一个了断,和过去的自己,也和你们!刚刚在来时的路上,我那位朋友告诉我,你们喜欢的是我的歌声而不是这副丑的要死的面具,我很想试试他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大声对着台下喊道:“你们究竟是喜欢听我唱歌,还是喜欢这副面具?今晚,请你们给我一个答案!”
说完,他闭上了嘴,高举着手中的话筒,将它对准了看台上的观众。
刚开始,台下的回应之声寥寥,渐渐地,不知是在什么人的带动之下,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很快,全场五万名观众一起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有节奏地齐声高呼:“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看到画面上的阿星闭上了眼睛,颤抖着留下了泪水,他狠狠地将面具摔在了地上,不停做出拥抱大家的手势。
这一刻,我的心算是彻底地放了下来。有些问题,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这么严重,阿星就像是一名站在悬崖边上的小孩,望着脚下的云雾不敢跳下去,可是一旦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就会发现其实他所面对的在云雾笼罩之下的所谓“悬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台阶而已。
我站起了身,在离开之前打断了还在不停飚脏话的西装男,对他说道:“让你的乐队赶紧换歌,下一首换成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西装男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不过这家伙不愧是公司代表,几秒钟之后,他立马反应了过来,操起对讲机就开始发号施令起来。
我走出了演唱会的场地,上了大街,拦了辆的士,嘱咐司机去最近的酒店。车辆缓缓开动之时,我身后的夜色之中回响着几万人齐声高歌的旋律: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我很丑,可是我有音乐和啤酒……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家中。几天之后,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周妈妈的号码发来的,上面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我微笑着合上手机盖,随手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抽屉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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