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沟传(01)~
这是一个叫上河沟的地方,坐落在北纬四十四度左右、中国东北那个幅员辽阔的大平原上。上河沟很小,只有四十几户人家。在行政单位上来讲,是最小行政单位——村,更下一级的单位,叫做屯。东北的地方非常大,人口却不多,所以在很早的时候为了方便农业生产,这种小小的屯就像散落的棋子一般,分布在东北平原这个大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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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时间刚刚迈进阳历的十月份的门槛。
甚至有一些人家的秋收还没干完呢,第一场雪就来了,把还没来得及拉回家的苞米都埋在了庄稼地里。
要说下雪,也不是说下就下的。天气先阴了有两三天,还伴着呼呼的北风,气温迅速地下降。但,没有人认为会下雪。
有人看着天说:“这天阴了两三天了,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下?”。
有人捂着被北风吹红的鼻子说:“这北风可是挺硬啊,该不会下雪吧?”。
有人故做镇静地说:“没事儿,哪有这么早就下雪的呀,这天儿就是憋着雨呢,憋两天憋不住就得下场大的,憋得住也就过去了,没事儿。”
还有人说:
“天气预报可说了,有冷空气过来,会有雨,局部地区有雨夹雪。”。
“不能下雪吧,这才什么时候啊!”。
“天气预报还有准的。”
……
还有说别的的,但谁都没想到这才进十月份会真的下雪,谁也没想到雪还下得这么大。这雪连轴下了两整天才停下来。
即使下了这么大的雪,那些苞米还没有拉回来的人家,也没有显得很着急。都说“这雪下的啊,真够大的,不过没事儿,第一场雪留不住的,一放晴,天就转暖了,多大的雪就都化成水了,一样能把苞米拉回来。”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雪停了,天却没有要晴的样子,乌云一直在天上压着。下雪的时候,风小了一些,但雪一停,就又硬了起来,哨得脸直疼。天气一点也没有要转暖的迹象,反倒是在一天一天地变得更冷了,没几天的工夫,冷的前面是要把寒字加上了,叫做寒冷了。
这回那些苞米还没有拉回来的人家,就没有那么样的好心态了,皱着眉开始着急了,都说“这都什么破天呀,怎么说下雪就下雪啊,说冷就冷了呢!”。苞米都还在庄稼地里的垄沟里被雪埋着呢,本来指望着雪化了再往家里拉,这回雪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化了,要是挨到来年开春再化,这苞米不早被地里的耗子给吃光了呀。
不能再磨蹭了,得把苞米拉回来。可是怎么往回拉又是个问题了,雪下得很大,已经在庄稼地里厚厚地积住了,都快没小四轮车的前轮了。这要是把四轮车开进去,肯定就开不出来了,所以,谁也不敢把小四轮车开进地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苞米装袋,一袋一袋的往出扛,扛到路边再装车。这活可是力气活,一家的三四口人,老娘们儿和孩子是干不了这活的,只有一个老爷们儿能干这活。只靠老爷们儿一个人哪能干完这么多的力气活,所以就得雇人。不过这活谁都没干过,一看庄稼地里厚厚的积雪,谁看了谁都皱眉,谁看了谁都不愿意干。这两年秋收雇人扒苞米拉苞米一般是一个工一天一百三到一百五十块,这会儿这个背苞米的活雇家给到了二百都没人乐意干。最后,逼的没招了,只好再加二十才费劲八力地从别屯雇了五个人。
可干了还不到一个上午,这五个人就搁担子了。
“这他妈的哪里是人干的活呀,不干了,不干了!”干活的人,累得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一袋子苞米从庄稼里走出来。刚把脚迈出庄稼地,就泄了气一样把肩上的苞米袋子往地上一扔,丝袋子一着地,马上就绷开了,苞米穗滚了一地,苞米粒崩的哪都是。
“轻点呀,扔地上干啥呀,扔车上来呀!”雇家正在四轮车上把袋子里的苞米往车斗里倒。
“你自己背吧,我们不干了,这他妈的真不是人干的活。”说完,就招呼还在地里的几个人,“哎——别干了,太他妈累得慌了,走了,钱咱也不要了,不干了。”
听到喊声,地里的几个人,肩上的苞米袋子也不往出背了,直接扔在了雪地里。然后,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来,有一个人不小心还被苞米茬子扎了脚一下,差点儿摔在地里。
几个人一走到大路上来,也不理雇家,就跟着刚才招呼大家的那个人往屯子方向走。
雇家一看不妙,急忙从车上蹦了下来,往前抢了几步,路太滑,差点来了一个大马叉。不过,到底没有摔倒,踉跄地往前追了几步,居然一把抓住了最后边一个人的后衣襟。
“哎,哥儿几个,别走呀,这活还没干完呢!”雇家着急地说。
“不干了,不干了,这不是人干的活,累死了!”五人异口同声地说。
“别呀,哥儿几个。”雇家急忙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一人递了一棵,一边给五人点烟一边说,“别走呀,就当给哥帮忙了,你们不给我干,这苞米就得喂耗子啦!”雇家焦急地说。
“喂耗子就喂耗子吧,总比把人累死强,不干了,你们家自己慢慢干吧!”五个人边抽着烟边说。
“别喂耗子呀,这一大年就指着这点儿地出点儿钱呢。也没多少,估计有个两天三天的就完事了,就当给哥帮忙了。”雇家有点儿央求的感觉了。
“哥,这忙真帮不了,给你帮忙了,累坏了身子骨,我们下半辈子就麻烦了。”说着,五个人抬脚又往屯子方向走。
“哥儿几个——”雇家有点儿绝望的感觉了,“别走,一天再给哥儿几个加十块钱!”
五个人就像没听到似的,头也没回。
“加二十!”
五个人还是在往前走。
“二百五——”雇家一跺脚,一咬牙,冲着五个背影大喊,“加三十,二百五一个工,哥求你们帮哥干完,行吗?”
五个人突然停了下来,先没有转身,而是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但却已经心领神会,然后就都转过身来。
“哥——”转过身之后,其中一个人说,“这可不是咱哥几个给你坐地涨价啊,你也看到了,这哪里是人干的活呀。但既然哥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哥儿几个也不能看着这苞米烂在地里。不过,说好了,哥几个得慢慢地悠着点儿干,真别再因为干你家这点儿破活,把哥几个的身体给累坏了。”
“行,行,行,只要你们干,怎么干由你们!”雇家焦急的脸轻松了一点儿,但心里却显得十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