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我在听田馥甄的《小幸运》,里面的每一句歌词都在随着键盘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尽管这样,我还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听歌会流泪,哪怕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被一首细腻动人的歌以及一个漫长的故事渲染下,我还是没有哭。
大概,我已经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力了吧……
认识他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都还在高中,尽管从高一就开始同班,我却是在高二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在那之前,我的世界只有成绩和我自己,自私又封闭。
我都快忘记是和他怎么接触到一起的了,大概是在某个深秋气清的日子里,他站在凳子上出下周的黑板报,而我从底下经过,被他突然叫住,说要送礼物给我。
奇怪且莫名,可我没有拒绝,只是呆怔地看着他把一本厚厚的书递到我手里,沈从文的《湘行散记》,扉页上写着生日快乐云云。
突然收到一个本来觉得陌生的人的礼物,我当然很惊喜,却没有太明显的表露,也许说了谢谢,也许根本什么也没有说,总之过程匆匆到近乎画面模糊,我甚至回想不起那天究竟是不是我的生日……
后来,时间好像一下子就溜到了高三,也是在那些紧张而关键的日子里,我和他渐渐熟络起来。他坐在我座位前面,我总是一抬头便看到他的背影,格仔衫,黑色外套,时而毛躁翘起的头发,总是秃头的笔,以及喋喋不休却又总是听不分明的声音。
我突然好奇他在说什么,在想什么,于是前倾着身子,紧贴着桌子,头微微靠在前面的书架上,耳朵贴着那些书和试卷的缝隙中,试图听清,却在靠近的时候,感觉到一股热量从桌子的另一头传来——他身子突然就靠了过来,固体的传导是那么地快,以至于热量直窜脸颊,烧到耳后,瞬间脸色羞红,我急忙离了桌子,坐直身子,低下目光,怕被他瞧见自己的异样。
我没有听清他的声音,却好像听清了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声……
但是他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他给我看他写我的文章,大概是在很久之前某一个樱花纷飞的日子,他看见了我,但我却没有注意到他,很是淡漠地从他身边走开了,他心有所触,写了一些很精致的文字。
后来,也许还有新的关于我的文章,但他文采很好,写什么都有可能,写什么都不妨碍有更高远更深层次的寄托,关于理想,关于人生,甚至关乎哲学,反正写什么都不可能是我理解的那样——那不是表白,不是爱意。
在那个时候,我是这样想的,我甚至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写我,尽管我内心是那么多疑问。
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只让我看,看完也没有下文。
但我和他却因此变得亲近起来,毕竟有那么一个人细心观察你,试图了解你,你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好故意再拒人千里之外吧,因为你知道,他总是在看你,并且看得还算准确。
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起做题,互相帮助,当然是他教我的多,因为他似乎总是能很轻而易举地知道我的弱点、不足,一道题接着一道题扔给我做,做完了再交流,不懂的话,他就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解释给我听。
一到上课或自习空隙,我们要么相约绕着去学校走一圈,要么干脆两个人站在教室外的阳台,望着外面的天空,天南海北不知道说了什么,却好像说了很多。
“以后我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了。”
这句话是我说的,就在某个周六晚上,我们照例回到学校自主学习的时候,这句话在当时说的一点都不流畅,因为中间少了个定语,心里想的是“这样关心我的人了”,但到了嘴边,还是只简单地说“你这样的人了”,意思自然差远了。
但是他似乎再一次有所察觉,没有说话,两个人双双沉默地望着天空,好一轮残缺却又兀自圆满的新月!
终于某一次赴省城竞赛时,他告诉我:
“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
“每个个体都是特别的呀!”我故意回复道,那个时候离高考越来越近,而我越来越害怕。
“不是那种特别……”他似乎有些丧气。
他不知道,其实我在火车上已经默默回应了他——
在火车,他原本坐在我对面,我身旁同去的一个女生说要在窗边靠着休息一下,女生和他换了座位,他挪开了,但还是在对面那张椅子上,我旁边空出的位置迅速被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占据,我知道他不会坐过来了,心有不甘。
对面的女生换了靠窗的位置还是休息得不安稳,我立刻提议说坐她旁边,让她靠着我的肩膀睡觉,于是我二话不说立刻走了过去,硬生生在他们俩中间挤了个位置出来,女生笑了笑,说:“这和刚才的位置有什么两样吗?”
我笑了笑,道:“当然不一样。”
因为有他在我身边了啊。
我没有太明显地表露,却也感激他没有顾及位置逼仄而离开,我和那个女生挨着休息,半眯着眼睛,微笑着。
“我知道那种特别,我真的知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但他不知道,以至于在临近高考的某一天,他问我为什么从来不肯主动的时候,我内心再一次被掀起波澜,这是他最彻底的一次告白,但我还是不知如何回应。
那个时候,我想我们都可以经得起等待,熬过了高考,熬过了那个神经脆弱的时期,什么我都可以去主动,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越到后面,我却首先熬不住了。成绩的起伏、情绪的失控、失败的焦虑以及未来的迷茫都让我陷进了一个死胡同。
我走不出就会伤害自己,当然也许最先伤害的是他。
我们吵了架,连毕业班级照他突然靠近我的时候,我都怒气冲天,一句话不说,凶神恶煞地盯着镜头,如果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同框的话,大概我会好好管理自己的表情,至少我要笑一笑……
后来,当然和解了。总是他先低头,总是他在想办法迁就我,我们和好了,感情却也没有因此变得更深,大家心里似乎都清楚,高考不远了。
在高考前夜,我们被安排到了另一个课室自习,那一个晚上我终于主动地说:“我帮你擦一下眼镜吧。”
他洒脱地给了我,依旧没问我为什么。
我很感谢自己那晚的勇气,在那个做什么事情都要以平静应试心情为首要任务的时期,我帮他擦了眼镜,让自己的内心随着每一次的擦拭变得更加透亮,我是那么喜欢他呀!
故事的结局如果只到这里该多好,我也主动了,也珍惜了,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说,就已经很圆满了。
但事与愿违,我们的故事从那个夜晚开始有了转折……
高考,我们都失利了,我更惨,在听到分数的第一霎那,第一时间和他打了电话,像当年沈佳宜对柯景腾那般,在他耳边哭了许久……
再后来,他复读,我却凭惨淡的分数去了南方一所大学。
而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了,因为他以后不可能在南方上大学,他复读的目标就是清北。
大学四年过去了,每一年有师弟师妹们来咨询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都会被问到:“你当初为什么去XX大学?”
我总是说:“分数到了,就去了。”
“不后悔么?”
“不后悔吧。”
我就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再后悔也不可能说出来的,如果我承认这个选择错了,只不过是我没能努力使当初的选择变得正确而已。
我不肯承认自己的选择错了,哪怕在知道一年后的他如愿上了自己想上的大学,我还是不肯承认。
那一年,他终于把当年那件事说了出来,而我却也承认地不彻底。
“我也曾喜欢你呀,也会在你进教室的时候,立刻抬头看你,只要看到你出现,我的心就能踏实下来好好复习。”
因为用了“曾经”这个词,我执意抛弃失败的过去,连同他,一起放弃了……
距离慢慢拉开变大,轻而易举地就主宰了很多事情。
于是,我们很自然地回到了朋友这个位置,偶尔关心,偶尔问候,却总是生疏,连发个微信,他都是很迟才回复,或者一大堆表情包砸过来……
接下来就很老套了,他有他的生活,他的圈子,我有我的世界,唯一的交集就是每年过年回家的同学聚会上,我们总要见一面,像大多数老同学一样见一面,他还单身,我也单身,但我们一谈到感情问题就自动略过,聊完大学,聊回高中的老同学,却只字不提我们自己。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刻意避开,至少我有,聊到有关的话题时,会自动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胡乱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不露一丝蛛迹,却遍地是马脚。
很多次,别人问起我的恋爱情况,我都会摇头,淡淡然笑道:“老娘连初恋都还没有呢!”
“什么?!”友人自然不信。
“是真的啦!”每次说起的时候,脑海里总是第一个浮现他,却又不真实,我若有所思,目光闪躲,心虚得很,不想将话题继续下去,刚想调转的时候,友人却不肯放过:
“不如,我帮你介绍一个吧,你喜欢什么款的?高大威猛还是阳光清新的?”
这样一来,我脑海里又要再一次浮现他的面孔,可又分明觉得那个人不应该是他。
我和他哪里还有可能?!
“高大威猛的吧,我应该会对肌肉男比较感兴趣……”随意打发友人的话也是朝着和“他”相反的特征说去。
我欺骗友人,首先欺骗的是自己。
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高大威猛的男人来到我的世界,毕竟这个世界的门是如此狭窄,是他当年一点点撞开的那个封闭的世界的,也只有他才能顺畅地进来又出去,而其他人总是在试图进来的时候,被那扇神经质的大门给拦住了。
为什么说“神经质”呢?
因为我很可能在前一秒还说喜欢人家,下一秒只要想到他,立刻就收了心,人就清醒了似的,摇头道:“对不起啊,我可能汽水喝多了!”
他成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迹,终身随我,却不被我真正拥有,因为我知道我一抬头,他肯定是不在的。
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我其实经历了很多,很多远比高考还有艰难的事情,很多坚持不下去想和他哭诉的时刻,都一一忍住了。
我没有理由可以随心所欲地找他,毫无顾忌地依赖他了……
当在朋友圈一次次看到他取得的成就,想立刻打电话和他庆祝的时候,还是在按下号码的时候立刻删掉,最后在朋友圈里点了个赞。
我知道一切都是源自我的错才让一份原本可以美好的爱情沦为表面的社交,我后悔过,应该为此在无数个深夜里买醉痛哭然后拿起电话接着酒劲和他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
但我却也明白,每个选择都有它在当时存在的必然性,总是有比我和他在一起更让我无法放弃的事情,尽管我至今并不确定那些我拼命抓住的,是不是就是一定比我和他那份可能萌芽的爱情来得正确且重要。
选择做出了,像一个个点一样,最终以我和他不联络、不来往、不问候为主线被牵引起来了,两端无限延伸,我们似乎奔着某个注定要分道扬镳的目标走得越来越远,以至于成了平常。
我还是哭不出来,那应该是我人生中迄今为止最遗憾的事情,我却还是哭不出来……
我终于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