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漫步青春#征文活动，作者：周芸琪，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且未在其他平台发布。

                                                          驻足

他站在墓碑前。

正值霜降之时，清晨的空气里透着阵阵寒意，夹杂着冰凉的水汽，脚下的土地带着潮气，踩上去有一种柔软的错觉，配上阳光蔓延之前的薄雾，给人一种梦一般的感觉。他长叹一口气，向面前的石碑深深鞠躬，雾气的遮掩下，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如果有机会选择，还会不会离开的那么义无反顾？他在心里问自己，却只能感觉到深深的悔意。从未想过，那个曾经为他撑起一片天的人，会这么快就苍老，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就此倒下，甚至没有留给他哪怕一点点反应的时间，就从他的生命中离去。

对不起。如果早知如此，我愿所有的名利来换一个为你驻足的机会。

他颓然离去，恍惚间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孩子，回家吧。

十年前，当他还未曾见过大城市里的灯红酒绿的时候，当他还未曾穿着考究的西装的时候，当他还未曾离开那个虽然小却温暖的家的时候，他也曾听到过那声深情的呼唤。可是，他没有因此而放慢脚步，他太想赢了，他太想成功了，以至于没有什么能使他为之驻足，没有什么能延缓他离开的脚步。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抉择，也是如今他最后悔的一次抉择。

他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早亡，留下母亲独自将他带大。母亲是一个温柔而坚强的人，沉重的农活和家庭的负担没有压垮她的肩膀，反而是使她更努力，多年下来，母子俩的生活也勉强过得去。可尽管母亲对他很好，他也不愿留在家中。母亲千好万好，就是对他太过关注，总是阻拦他离开太远，以至于令他感到不自由。他从未见过村里的其他小孩子被自己的母亲像是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一样紧紧盯着，每次他因此与母亲争执，却总是以坚强的母亲垂泪，他的妥协而告终。但是这次，他再也不会退让了。他向往大城市的美好的生活，受够了乡村落后而一成不变的日子，他想要出去闯一闯，去见识更宽广的天地。害怕看见母亲难过的样子，他偷拿了家里的钱留下一张字条，连夜离开了家。

第一个月，他拿着手里仅有的钱在城里做起买衣服的小生意，衣服卖不出去，他亏得兜里只有一张小额纸币，含着泪拨通了村里唯一的电话。许久，他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仿佛在一月内更沙哑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孩子，回家吧。他心里一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拒绝，妈，我很好。便只给母亲留下一串忙音。

后来，他睡过桥洞，吃过发霉的馒头，靠着自己的毅力，一点点打拼，几年来，手上小有积蓄。他买了回家的车票，匆匆赶回家里，想告诉母亲，想接母亲去城里。昏黄的灯下，母亲的脸显得更加苍老，原本在村里算得上貌美的母亲在这几年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一头柔顺的秀发也白了大半。他更心疼了，迫不及待想带母亲离开。母亲深深地看着他，在他以为要被拒绝的时候终于答应。

可是，后来呢？他的工作越来越顺风顺水，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但不论他在哪，每天总会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孩子，回家吧。一开始，他心中愧疚，久而久之，便感到烦躁。即使远离了农村的小屋，母亲对他过分的挂念，依旧不改。终于，他忍不住与母亲再有争执，隐约间，他听见母亲在夜晚哭泣的声音，此后却再未收到她的电话。日复一日，即便是在城市里，生活条件大大改善，母亲的身体却越发消瘦，他心疼之余，带回大量补品。母亲也不收，只是说，孩子，回家吧。他摔门离去，从此回家看母亲的次数更少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当他再次接到关于母亲的电话时，传来的却是她已离世的噩耗。他整个人愣住了，喉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母亲，勤劳能干，身体健康的母亲，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竟比常人衰老的更快，就这样匆匆离去了。直至他将母亲的遗体带回乡村，葬在他出生的土地上时，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村里人说，他父亲走得早，母亲与父亲感情甚笃，曾一度精神几欲崩溃，从此他就成了母亲全部的精神寄托。他刚离家的时候，母亲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他却狠心一点消息都不愿带给母亲。此时，他才意识到，他眼中坚强的母亲，原来如此脆弱。母亲将全部的生命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却不愿给予母亲更多的陪伴。是他给了母亲无穷无尽的失望与孤独，使他让原本健康乐观的母亲面上添了愁色。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身影显得如此孤独。一滴热泪从面颊上滚落，融进泥土里。他这一生，从未为母亲驻足，但现在，他宁愿舍弃一切，只为陪在母亲身边。

然而，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