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1.
大寒一交,除夕就近了。
只是太爷终究没能等到万家团圆的日子,带着满冬的寒凉西去了。
太爷的葬礼举办得异常隆重,花圈满地、魂幡飘飘,气派的灵屋摆在朱红的大门旁,一片肃穆。
出殡前夜,亲友四至,硕大的柴兜架起,整个院坝顿时有了一股暖意。往往此时,唢呐匠就该进门了。
太爷的子女平日里爱讲派头,邀请的唢呐匠是最有名的权友。上了年岁的权友一拿起唢呐,立马来了精神,他和堂兄吹着唢呐进门。太爷的子女听得如此哀怨的曲牌,走到院坝跪了下来,手执香烟一包、红包一个,等待唢呐匠入场行接师礼。
唢呐匠见子孙心诚,吹得更加哀怨婉转,原本肃穆的氛围一下沉浸在悲痛之中。
唢呐匠,大抵是在农村里最为常见的行当,曾几何时,红白喜事必不可少,但似乎吹得很好的唢呐匠少之又少。刘家村的唢呐匠常说一句话:“三年唢呐八年琴,笛子只要一早晨。”可见学习唢呐非一日之功。
唢呐之成,换气功夫尤为重要。权友初学唢呐时,因肺活量不大,一直未得换气之法。后在师傅指点下通过浮澡、跑步,肺活量得以提升。拜师学艺的日子是艰苦的,怕唢呐未成时噪音扰民,权友和师兄弟几人时常跑到河边练习,滚滚东流的河水见证了权友技艺的纯熟,终于挨到了出师的日子。
2.
权友常说,好的唢呐匠从来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吹的是一份良心。要把红事吹的热热闹闹,白事吹得哀婉低回。
刚出师的那几年,权友每接到邀请,皆尽己所能,让一柄小小的唢呐在红白喜事间发挥最佳的效果,他也慢慢积累了人气。最火的时候,临县的红白喜事都得请他出马。
《百鸟朝凤》中焦三爷对唢呐的坚守,一直到生命的终点;而权友对唢呐的热爱,几乎贯穿了他最好的青春年华。
有些手艺是会触及灵魂的。记忆里,我去爹爹家拜年时,常看见从外地归来的权友像怀抱婴孩般拿着心爱的唢呐把玩,那把上了年岁的唢呐锥形管上的漆已脱落,扩音器变得光亮无比,他依旧满含爱意地轻轻擦拭着怀中的唢呐,一时兴起,还会吹奏几段,整个刘家村的年味在他的唢呐声中变得倍加浓郁。
少年时代,唢呐匠一直是我羡慕的行当。只是,等我青春初至,正准备向权友学上几曲时,他已经带着心爱的唢呐远走攀枝花了。那些黑黑的煤窑里,满满地塞下了怀揣着发财梦的刘家村人。
此后,刘家村很难再听到唢呐声,刘家村人也没有以前那么在意唢呐声了,只有在腊月里偶尔还会响起几段熟悉的旋律,人们也只是会心一笑:唢呐匠回来了。
3.
情怀常常是一种奢侈品。在煤窑工作的日子里,权友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于是背着唢呐再次远游,做起了厨师。
农家的孩子不会做饭的很少,权友也因从小扎实的基本功加上他一身的才华在厨师行当里混出了名堂。他跟着美食团走遍世界上很多国家,最终还因小小的唢呐遇到了正在读大学的妻子,二人结成良缘。
年岁渐增,权友把唢呐握得越紧,而唢呐却越走越远了。他不理解如今的红白喜事中为何那些不入流的乡村歌舞团成了标配;他也无法想象躺在棺材里的逝者如果看到一群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在他灵前舞动,该是怎样的心情。他只会远远地看着,然后重重地吐口唾沫,在夜色渐深的乡村里,抱着唢呐沉沉睡去。
他知道,唢呐注定不是给别人吹的,是给自己吹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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