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是书写的工具,墨是成字的材料。
总是,我把书写看成是笔的倾吐。人之思输送于笔,笔含墨香,行于纸面,心便与世知。
墨,黑土。
所以,最早的写字,很可能是用泥。土浸于水,调和好稀稠,再去写字,如后来的泥塑。但干了后发现,它会凸起,会脱落,难以留存。必须去找新的原料。
我不想多思墨的最后的定型,那一定是一个个智者不停取舍的结果。反正最适宜书写的墨已经调好,只等笔来痛饮,在方寸间吐纳万象了。
文字的成形是一场战斗,是心底气象的冲锋突围,是摆脱愚昧和凌乱的宣战。笔如刀枪,墨如弹药,轰隆搏杀,智慧得胜。或者说墨就是战士,它鼓动笔的杀伐,最后自己訇然倒下,满纸都是尸体。
牺牲的是墨的英雄,汩汩淋漓如战士的热血。生命之泉发于心谷,进击的时候就化为执笔者的血气。他的心血成笔血,点滴都是心出,热血警示天下。
那些对恶者剥皮抽筋的文字,那些为民众呐喊的檄文,不是战士喷吐的热血吗?那暗夜里呼唤光亮,肃杀里展望春色的心音,不是杜鹃的啼血吗?
我读鲁迅和张承志的时候,总感到他们是喷血而走,荷戟横站,他们的笔墨是启迪人心的良药,益智而壮勇。
也有涓涓的流泉滋润平凡的心灵,小小的笔尖行墨如细雨洒过庄田。不妨把文字看做河谷两岸的小花,墨就是昨夜新聚的岩下的泉水。心之向善笔也向好墨渗真挚,这样的平凡也让人颔首。
为醉生梦死的时代按摩的墨是娃哈哈,甜腻而无质;为强权献媚的墨是盗泉恶水,风骨之士不屑。在流民遍布的乱世谈论闲适,那文字不该是良墨的作为。人有脊梁,墨有良心,文有品相,我执着自己的选择和走向。
书写者该对笔墨心怀谢意和敬意。我想一定有人在开笔行文的时候,对案上的笔墨鞠躬行礼,然后如战士进入战壕,如壮汉迈步长路。文心谔谔,文胆昭昭,墨的献身推进着文化和文明,人类便走向阳光普照的精神长野。
文房四宝中,独有墨有最大的损耗。好歹这材料不太难寻,能够接续。这难道也如民族的良知,从不缺大善智勇,一路总让正气张扬,人心不死吗?
墨泉点点,成溪化河,无声滔滔,多像历史和文明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