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蜀明德五月，明德皇帝孟祥知重病缠身，在寝宫召见中书令，剑南两川节度使，一等蜀国公李渐安。自从去年初秋，李渐安回到成都朝堂，一路升迁，从扬武将军到蜀国公，只用了短短的五个月。当真成了出将入相，皇帝登基大典，立储宫，都是他一手操办，兢兢业业辅佐着当今的皇上，他曾经的大哥。

皇帝今天召见他，是要和他商量二儿子剑南王的事。

“这个逆子，太，太让我失望了，居然吃里扒外，勾结川中本地那些早有异心的大臣，妄图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我，我这还没有死呢，他他，他却蠢蠢欲动……我，我敢肯定，我归天之日，就，就是他起兵造反，之，之日……咳，咳咳……”明德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着，越来越气，话还没有说完，剧烈的咳嗦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侧身端起一碗药汤，喝下去几口，暂时才缓解了咳嗦。

原本明德皇帝是赐坐给李渐安的，但是他坚决不受，说自己身体尚好，不敢在皇帝与太子面前端坐，跪着才好说话。“我皇万岁，切莫激愤，保重龙体。一切具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中。”李渐安跪着向前挪动半步，俯首劝慰道。身边站立的太子孟昶也跟着跪了下来。“父皇安心养病，剑南王不足虑，我与李大人早就安排妥当，何处都有制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迅速瓦解他的势力，请父皇放心，保重龙体！”

“那，那剑南节度使那里？咳咳……”

“臣初回朝堂，就已经联络了剑南节度使，他并没有异心，只是跟当年不懂事的微臣一样，总是想着开疆拓土，出川一路拼杀，为我明德江山一统天下。眼下，微臣与他击掌为誓，只抵御入侵之敌，以皇上太子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绝不出川争锋。”

想当年，以李渐安为首的少壮派，不肯屈居天府之国，一心想要以四川为大后方，出川与各路人马争抢地盘，建立一个大一统王朝。可明德皇帝和川中派却要固守四川，只因为战端一开，川中百姓必然徭役负重，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向他索要儿子，多少年轻的媳妇向他索要丈夫。川中百姓，苦战乱久矣，需要休养生息。

李渐安一气之下，挂印封了扬武将军府，辞官离去，带着全家老幼，到距离成都府二百里的小村庄归隐，那里就此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将息。而张公铎自此便性情大变，每遇朝堂议事，或者胡言乱语，或者插科打诨。他的行为遭到明德皇帝的猜忌与训斥，差点被贬黜，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只是带兵驻守剑南而已。幸亏在收复东川之战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否则……

他们都是跟随明德皇帝从河北一路拼杀占据四川的左膀右臂，虽然李渐安归隐山林，但也有书信往来，经过李渐安的规劝，才安心辅佐当今皇帝，不再去想开疆拓土这些违背明德皇帝意愿的事了。

“父皇，剑南王不足虑，巴中王却是现在急需解决的。”太子孟昶看了一眼李渐安，得到他的眼神肯定后，把他和李渐安商量好的事说了出来。

“巴中王每日宴饮欢歌，不求上进，就不要管他了。咳咳，不对，难道……”明德皇帝突然反应过来，挣嫡，挣嫡，二十六岁的三儿子，怎么会轻易让大哥孟昶在自己百年之后登上皇位的。他明着不争不抢，暗地里肯定也会培植势力。

“巴中王自从得了号称飞熊先生，便一直暗地里串通朝臣，饲养死士，镇远将军韩俊已经投在他的门下，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命，最近都城里突然来了数十名武林高手，应该是飞熊先生为他招募来的。”太子边说边看着明德皇帝的表情，生怕父皇在一次激愤起来，引发病症。

“如此可恼，我累了，太子，这些事就交给你和蜀国公去处理吧。有蜀国公辅佐你，我是放心的。”令人意外的是，明德皇帝并没有听到三儿子有异心而发怒，只是长叹一声，便轻轻说道。紧接着伸出手，扶在了李渐安的肩头，稍微用力晃了晃，闭上了眼睛，说：“渐安，都交给你了，放手辅佐太子，辛苦了。”说完，闭着的眼睛里，居然流出了两行热泪。

“皇上龙体保重，微臣万死不辞，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渐安听出了明德皇帝这托孤之言，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热泪盈眶，整个人都俯首在龙床边，抓住明德皇帝的手，将头不停地在床边上叩首。

太子也听出来父皇的意思了，也随着李渐安跪了下来，两个膝盖挪动，蹭到了龙床边。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着说：“父皇保重，父皇保重……”

明德皇帝侧着身，一手拉着李渐安，一手拉着太子，良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吧，去干你们该干的事，我要休息了。”

“父皇保重！”

“皇上保重！”

李渐安扭头看了一下老太监孟贵，让他过来服侍当今皇上。他和太子轻轻放开明德皇帝的手，跪着向后挪动着，直到离开龙床一丈开外，又磕了头，才站起身，慢慢退出寝宫。

李渐安跟随着太子孟昶下了台阶，太子脚刚落在平地，便轻声地说：“李大人，我想天福天禄哥了，还想见见那几个没有见过面的弟弟。”太子孟昶与李渐安的三儿子同岁，当年入川时，孟祥知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而李渐安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几个孩子都在一起玩耍，他们的父辈都称兄道弟，他们就自然而然地称兄道弟了。

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太子却依旧以兄弟相称，这让李渐安有些诧异和感动。

“太子殿下如今是皇储，如何还要与小儿称兄道弟，天福我儿，就是微臣为殿下准备的，这时候该他效力了。”李渐安一躬到底，别了太子孟昶，乘坐马车快速回蜀国公府去了。

可见太子殿下绝非泛泛之辈，他早就知道李渐安的大儿子李天福已经学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或许用不了多久，天福天寿这帮孩子们，就会跟他的父辈们成为一殿之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