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吹衣轻愁散,温衾软梦余生慢,莫教相思催断肠,笑看世事尘心宽。——河图《未还》
常愿一觉醒来,尚是东方蒙蒙亮的时辰,启明星在鱼肚白的天际逐渐暗淡下去,花翎大公鸡扑扇着翅膀,试图飞上最高的柴垛宣告黎明。
身边被褥余温未尽,摇篮里的婴儿仍在熟睡。常愿轻手轻脚穿好衣服,走出堂屋拐进冒着炊烟的厨房。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妇在灶台前忙碌,锅盖缝隙冒出的水雾夹杂米香萦绕在厨间,若有若无。
“怎么起这样晚?今晨还听你梦话。”少妇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笑着看常愿添柴帮厨。常愿手上忙着,却不忘了回答,“昨儿做了个大梦,一觉起来就天明儿了,咳,我跟你说说?”
“成啊。”少妇眉眼弯弯,掀起锅盖,蒸好的窝窝白白胖胖,整齐地排在竹篾编作的隔板上。
霜降沙场厚衣添,刀光勿落马蹄前。且寄同心与凉月,早归故里看晴烟。——《未还》
塞外的色彩是沉重的。
无论是蓝的天,红的霞,还是白的雪,都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不知是大战来临前两军对垒的压抑,还是盘旋在战场上方孤魂的凝视。
方长远摊开家书,暖橙色的光晕铺展在信纸上,纸下垫着的地图勾勒出山川轮廓,成为墨字小楷若隐若现的背景。信里字字句句情意深重,却是告诫他勿思勿念,早日平定叛乱,还大唐一个河清海晏。
他还记得成亲那日,一纸婚约,两情相悦。红烛高照下本应是一番良辰美景,但节度使安禄山的叛乱生生把他从堂上拽出来。合卺酒还端端正正摆在桌上,该持酒同饮的人,却不是一双了。
“方将军,刘副将求见。”
门扉吱呀一声,传令的门卫夹着冷风将声音灌进来,方长远抬抬头,把信纸折好掖进上衣内袋靠近胸口的位置,重新把地图摆好。“进来吧。”
那副官得令,跨进门槛单膝跪地见过礼,开口便开门见山,“将军,叛军招降了。”
“哦?”方长远难掩喜色,副官看在眼里,又补了一句,“投降信已经用响箭带着射过来了,请您过目。”说着便起身靠近桌子,手还在袖袋里摸索。
方长远整个人浸在惊喜中,哪里顾得上多想,于是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剑刺到胸口时,他竟没有丝毫防备。
短剑深入胸膛直至剑柄,又忽的抽出,飞溅满堂的赤红触目惊心。副官掏出手绢拭净剑上血色,表情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愈加狰狞。
“报给安都护,就说,事儿成了。”
雪白的丝帕拈在苍白的手指上,一双蝴蝶戏牡丹的花纹浮在帕上栩栩如生。镜前的女子妆容精致,发髻斜簪一支鹊踏梅枝鎏金步摇,垂下的珠串衬得漆黑的瞳眸愈发无神。
“郡主,两天了,您就歇歇吧。”
门外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女子不闻不问,手上依旧穿针引线,未完成的半扇蝴蝶翅膀渐渐成形,最后一针手指一抖,指尖一粒血珠便浸在斑斓的蝴蝶翅上。
“宁儿,待我回来,定带你去赏洛阳的牡丹。”
“为何不是长安?”
“洛阳牡丹甲天下,你会喜欢的。”
“不,我要去长安。”
“怎了,又有什么小心思?”
“长安长安,我想要的就是你我一世长安。”
“好,那就长安。”
女子放下手绢,从匣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柄上“宁”“远”两字相互依偎,仿佛从未分开。她拿起手绢擦拭,匕首薄刃寒光闪闪,映出女子憔悴的面容。
“你终究还是食言了。”女子竖起手指试着刀刃,目光浅浅地略过桌上一纸印了官章的讣告,语气哀婉,“长安花,你我此生等不到了罢。”
“愿来时,你不是将军,我不是郡主,还能赏一季长安繁花。”
匕首毫不迟疑地没入左胸,女子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容,鲜红的血液染透衣衫,艳烈如嫁衣。
雨过江南携油伞,暑絮飞逐减衣衫。月上小楼锁低户,无病无忧长相安。——《未还》
“去去去,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少妇把窝窝拾到盘子里,揭开竹蒸盘,把勺子伸进去舀粥,“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嘿嘿,不说不说,况且咱这太平盛世的,也没什么仗打啊。”常愿手脚麻利地抢过勺子,拿起碗来殷勤舀满,“媳妇啊,咱们去长安看看花儿吧。”
“净搞没用的,田不种了?”
“长安离咱这儿又不远,田可以雇几个人看着。去不?”
“败家子儿。”
“就当你愿意了啊。”
少妇扭过脸,两颊红扑扑的,正想嗔两句,忽听门外有人喊,“宁姐儿,今儿早才网的鲜鲢鱼,拿两条不?”
“叶婶子不?瞧嘞,多不好意思啊。”
少妇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走到院外去抬门上的销木。而那只大公鸡终于飞到柴垛上,昂首挺胸发出饱满的啼鸣。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