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三年级下学期,春暮夏初的样子,下午放学后,天色还尚早,都会去坡地边上找在那里放羊的奶奶,许是正值贪吃长个的年纪,总是会饿的很快,那会庄稼人的口粮都还是在庄稼地里的,奶奶坐在坡埂上,羊在坡里吃草,两只大羊,一只羊羔,像一家三口,其实不是,两只大羊都是母羊,她们都没有角,这是我观察好几天才发现的,那个时候对问题的好奇是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直至有个结果。所以她们也算和睦,不打架,小羊羔很调皮,蹦蹦跳跳不爱吃草,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奶,我饿了”,在还有一埂地的距离,我就朝着奶奶大声喊着,跑过去书包往奶奶边上的地埂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奶奶边上,依偎着奶奶耍起赖,奶奶放下手上摘好的一把红薯尖,擦擦我头上的汗水,从口袋拿出一个小红薯,还没有长大的那种,说烤给我吃,让我去捡些柴火来,我一听有吃的,屁颠屁颠的跑去捡柴火了,奶奶在身后喊着慢点慢点……我已经跑过这个坡埂,跑过地头的干水渠,爬上小路,那里有高大的杨树,杨树根部有年代经久的枯树枝和枯叶,虽然是干渠,但是边上还是水分足,不仅树长得高,野草也长得很茂盛,更是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秋天也是在这里拔茅草根,拔出来的茅草根又白又粗水嫩嫩的,矢车菊就是这里的常住居民,在杂草中高扬着细长的颈,开着紫、蓝、粉、白四色的花,在草底下,窝着的蚂蚱、蛐蛐,唧唧惊慌的叫着乱蹿着蹦向麦子地里,小路这边是干渠,那边是麦子地,麦子已经开始泛黄了,就快要熟了。
我抱着捡回来的一小捆柴火回到奶奶身边,奶奶便在边上的空地上挖一个小土坑,放几根枯树枝,又铺上一层枯叶,放上红薯,再盖上树枝点着,剩下的就是等着了。那会已经是穿单衣的时节了,跑一会还会出汗,所以火堆边是坐不住的,我就把目光又转向了那一片矢车菊,我走下坡埂,羊一家还在吃草,细嚼慢咽的,小羊羔已经蹦跳累了,卧在羊妈妈身边,看我过来,咩咩的叫着朝我跑过来,而且竟然还准备用头顶我,我躲开了,一把按住她,她就顺势用舌头舔我手,在有其他东西吸引我注意力的时候,我不想跟羊羔玩,径直爬上坡,走到那一片矢车菊里,采摘了各种颜色的矢车菊,女娃娃再疯再野也还是女娃娃,内心的触感细腻,更是偏爱一些花花草草小猫小狗,怀里抱着一大束长长短短各种颜色的矢车菊和牵牛,从野花丛中站起身,抬头向天空的西边望了望,晚霞很好看,又高又远,也又低又近,这时候天色已有些暗了,两只大羊也开始咩咩的叫着,站在大杨树下,一阵阵小风拂过脸颊,头上的汗就干了,天上飞过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的急促,就像妈妈喊孩子回家吃饭一般,一下子就没那么开心了,小时候的快乐来的奇奇怪怪,落寞也来的莫名奇妙,鸟儿都要回家了,羊儿也在咩咩的叫着要回家,地里干活的农家人也三三两两扛着锄头背着箩筐往家走,奶奶喊我的声音也传过来……我想我爸妈了,在外打工的爸妈了,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呢,真的好想他们,想妈妈身上的味道,带我一起去赶集,想爸爸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学校……我就这么定定的站着看了会儿天,看了会儿归家的鸟,看了会儿咩咩叫着的羊,回头看了看喊我的奶奶,奶奶已经把烤好的红薯拿出来了,正在用脚踩灭火堆,头发基本全白了,在风中被吹的有些许的凌乱,奶奶抬手惯性的将头发捋向耳后,身躯已有些佝偻,牵着我的手粗糙磨砺,奶奶很爱我很宠我,有求必应,在九十年代,奶奶都能让我把鸡蛋吃到坏了胃,奶奶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太好,却是把我这个留守儿童照顾了近两年,吃穿用,都是绞尽脑汁的满足我,这个老太太真的很爱我。
我跑过去,牵了羊绳,走到奶奶身边,奶奶接过羊绳,递给我烤好的红薯,红薯很烫,奶奶摘了地头的麻叶包上,外面烤的很糊,里面很甜糯,卖相一点都比不了当下的烤红薯,味道却远远超过当下的烤红薯,其中的清甜和醇香,只有老家那样的地头那样的时刻那样的心境下有。所以,此后再未吃过如此难看却又如此香甜的烤红薯,没两年,爸妈就把我接到了他们身边,野生疯长的八九岁就这样过去了,此后跟奶奶的距离一直隔着几千公里,她的头发是不是更白了,她的背是不是更加佝偻,她的手是不是更加粗粝……在夕阳洒下的余辉里,祖孙俩一前一后,老的牵着羊绳,小的后面赶着羊,中间是羊儿一家,拉长的影子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一起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