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李疯子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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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大师沈巍,这几天刷爆网络,火得一塌糊涂。
爆款的背后有许多东西发人深思,但我今天却被他采访中的另一类问题勾住。
他说他从小跟外婆住,个人兴趣一度被父亲阻断,一直很压抑。
从小家贫,有捡破烂的习惯,后来到了单位虽然不再捡破烂卖钱了,但节俭的习惯不变,仍会把很多东西捡起来,废物利用。
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其实并没有垃圾,只是东西放错了地方而已。
这样的一个沈巍,家人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很丢人,同事、领导们也这样认为,于是他就有了被疏离,被“病退”的经历。
他曾经两次被关进精神病院,一次是家人送进去的,一次大概是街道办,第一次是三个月,第二次的时间则没有说。
对此,沈巍说:“我认为当时的精神病鉴定,是一面之词。”
我们从沈巍的遭遇和诉说来看,他显然并不愿意做一个流浪汉,而是因为被疏离,被丢弃,进了“流浪界”,那么他所谓的“纯粹”、“简单”、“干净”、“渊博”之类,显然也就有了被的成分。
这就是说,这个自称受儒家思想影响,一直想有作为,想做官,还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而遗憾的人,应该是因为被嫌弃、抛弃,失去了滚滚红尘中的更多欲求,而转向一个“纯净”的空间的。
但是这里面当然也有某种主动性。
因为并不是每一个有这样遭遇的人,最终都会安于遭遇,在读书、作画,追求另一种东西,许多年不变。
这就像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被人视为不正常,遭排斥,以至于影响到人生的情况下,仍会坚持捡破烂,坚持“不正常”一样。
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沈巍既然想做官做事,想结婚生子,他为什么还一定要“非正常”地捡破烂?
就算是被辞退,被世人、家人排斥,也还是要捡?
这个破烂难道非捡不可?非这样捡不可?非丧失一切,非“全世界与我为敌”,也捡不可?
他明明不还“我渴望家的温暖,渴望有个稳定住所”,有个大房子,有个大桌子,有个大电视,有个大院子,可以放书、画画、欣赏世界名著,种花、收养流浪狗的吗?
一个人拥有了这些,是否还会是那个人这肯定难说,但他到底是本可拥有的,那么他为什么就非要让人生折损在一个捡破烂的“崇高理想”?
这怎么看,都不能不说是一种“病症”。
然而,人心之谜难测,看上去不合理,不正常的未必就一定不合理,不正常。
每个人都可能会有某种心理倾向,一点偏执,未必某种不合理,不正常,就一定是精神病。
沈巍的表达、表述,我们都看到的,它们显然思维清晰,逻辑清楚,他身上除了捡破烂的执著之外,似乎也真没别的异常(比如自杀、攻击、抑郁等症状。关于穿着,他解释为总不能衣冠楚楚地去捡破烂),因此,我对于他的入院,颇有些质疑。
精神病到底该如何界定,谁来决定?
他为什么被人送进去,精神病院就收?这依据的是何种检查,何种鉴定?
他的不正常正来自捡破烂,可他现在依旧在捡破烂,那么他这算有病没病,病好了还是仍在病中?
一想到我们都可能因为有什么不一样就变得有病,别人(包括我们最亲的人)说我们有病就有病,我突然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
这种案例并非没有。
观察精神病患者,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2017年,纪录片导演马莉,曾经卧底某精神病院,与精神病人相处一段时间,拍出一部纪录片《囚》,提出了一个“精神病院的正常人”的概念。
那里面的病人,也常常爆金句。
比如说:
科学解释不了,就说你精神病。
我再次回来,是因为我不吃药。他们没回来,是因为吃药了。
奔财,奔色,是病。不奔,也是病。
他们医生有病吗?从辩证的角度看,他们也是病人。
……
这种,绝不同于动不动跟小护士说,我弄死你,动不动问,小布什在月球卖土地,咱是不是从上面被撵下来了的那种。
“天才大多来自神经病”,这是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对此,马莉的观点是,并不是人得了神经分裂或什么,就变聪明了,这些话其实很普通,这只是因为这些话是从病人嘴里说出,就显得高级了而已,或者成为一种反讽。
这很像是流浪大师的观点,不是我说的多么好,而是你读书太少了。
大多数精神病人都有正常的时候,还有些平时看起来跟正常人几乎没什么两样,金句及某些心智表现,其实并无法判断一个人是否有心理或精神疾病,但是,我们在其中也看到了这样的病例。
一个化名普民的人,在刹车片行业干了18年,他因为不满上司,决心自己出来创业。
普民没钱,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翻通讯录,找三百个同学,搞风投,打算每个人借一万。
为此,他带着可行性报告满天飞。
一段时间过后,家里的钱都被他花在机票上了,家人苦不堪言,他妻子竟就因此,找人把他送了进去。
妻子的理由是普民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疯魔一样的偏执,而普民当然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病,初到医院时,曾极力反抗,不料他却被送入了重症病房。
没办法,普民为早早出来,最后只好做“顺民”,积极配合。
普民曾要求做鉴定,但医生说,可以,等出院以后。
妻子来探视时,普民曾经质问,但妻子只哭着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沉默。
你还算个男人吗?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更重要的是,普民的诊断书上写的是轻度躁狂症,医生曾经拿着躁狂症的特征给他看,一项项都那么符合,这又让普民自己都感觉无言。
绝不放弃的创业故事到处都是,“语言增多,联想加快,自我评价高,精力充沛”之类,大概符合大多数激情创业者的特征,心理分析、精神诊断如果是靠这些,这是不是很瘆?
别人都说你是神经病,你就会变成神经病,你在神经病院呆久了,不是神经病也可能成为神经病,有时候这种情况真会出现。
那时候,我们的《精神卫生法》其实早有明确规定,对精神障碍者要实行“自愿治疗”的原则,但这个原则执行起来,显然并不那么简单。
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精神病人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有病,坚称自己正常本身就是病症之一,所以普民这一类,就只有被打上标签,不断吃药,一辈子再也洗不掉这个色彩。
想一下,如果这种诊断不严谨的话,这会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会对人的一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世界对于精神病的鉴定除了那些器质性的外,其实一直有相当难度,它远不像其他疾病一样具体,可以量化。
医生们虽不是坏人,但他们照样有人性弱点,认识上的偏见,依据家属或病人的描述,以先入之见诊断,这种案例并不少见。
所以,这种事还真不能视为等闲。
心理学历史上有一个案例非常经典,它应该最能说明这种精神病学和心理学上的误判,会到了何种荒谬的地步。。
上世纪70年代初,著名心理学家罗森汉因为对精神病医生能否真正区别正常与不正常有极大的怀疑,曾做过一次实验。
他找来8个好友,包括3个心理学家、1名研究生、1名小儿科医生、1名精神病医生、1名画家、1名家庭妇女,曾假装精神病患者,有一天,分别去了不同的医院。
大家事先串通好,都说脑子里老会听到砰砰的声音,此外一切正常,然而结果呢,他们8个最终,无一例外地都被送进了病房。
罗森汉自己经过体温、血液等检查,一切正常,他最后说,我已经听不到那声音了,但是医生还是让他住院,他进去后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说,等你好了,然后,他就一直吃药、吃药、吃药,再不间断。
他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而其他人则躁狂什么的,等等不一,他们事先幸亏都经过了假装吃药的训练。
幻听症状尽管是虚构的,但罗森汉等在随后的治疗中,也被描述出与一般病人相同的症状,就比如“自称有若干好友,但言谈间表露出对友谊的深层疑虑”等等。
罗森汉等在医院里绝不伪装病人,这也是他们进去时就商量好的,这种正常就连病人都看得出,认为他们不是记者就是教授,有可能是来视察的,但是医生们却始终一点都没看出。
你如果喝下一升血,口吐鲜血来到医院,很可能会被诊断为消化性溃疡,让你吃药打针。
他们一旦认为你是病人,你就是病人,你就所有的表现就都是病人的表现。
罗森汉随后把他的发现写成论文,登到《科学》杂志上,这立马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招致了整个精神学界的强烈反感。
罗森汉的实验当然是不严谨,不充分的,但也道出了某种实质。有趣的是,著名精神病学专家斯皮策的反驳论文虽然很难驳倒,但精神病医生们后面的一项挑战却被啪啪打脸。
他们向罗森汉发出了帖子,你不是认为我们浪得虚名吗?那好,你们的假病人随便来,看看我们是否不能分辨!罗森汉随即接受了挑战。
3个月后,医生们宣布,他们发现了41名罗森汉派来的假病人,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然而,罗森汉这次其实一个人都没有派。
标签会影响我们的观感;精神病学虽然是一门科学,但现在还不完善;不是所有的医生都会草率,但这样的医生也确实不少,这就是这件事得出的结论。
此事见于美国作家斯莱特的《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时隔多年,斯莱特为了验证罗森汉的实验结果,在科学发展的基础上是否仍旧成立,也曾干过这样的事。
她完全依照罗森汉的来,也只有砰砰的幻觉,但这一次所有的医生虽然都态度很好,没有让她住院,她也没有避免成为精神病人。
8天8家医院,全没有全面的精神鉴定,更仔细的检测,但医生们都诊断她有抑郁症,他们共给她开了25种抗精神病药物,和60种抗抑郁药物,就像喂兔子一般。
这个结果只能让斯莱特产生这样的看法——
心理、精神疾病急速上升,已经成为流行病的时代,这种耐人寻味的现象反映出的是:
一,多数民众的感受想法,影响特定疾病确诊的比例高低。
二,尽管DSM详列各种诊断标准,可以杜绝草率臆断,但赋予这些标签的医生,仍未能严格按照这些标准做判断。
实验结束,斯莱特曾打电话到哥伦比亚生物计量中心,与曾经激烈反对罗森汉的斯皮策有过一番谈话。
斯皮策开始还在辩论,但最后就变得沮丧。
他说,我很失望;我想医生们就是不愿说,我不知道。
是的,斯莱特回答,我也认为现在的医生满脑子只想开药,因而影响诊断结果,就像罗森汉当时的医生那样,喜欢认定求诊者必定异常。
“不管哪个时代,似乎都是一时思潮或风气使然。”
那么沈巍到底有没有精神病呢?谁知道?
那么你还敢随便给人给自己贴标签吗?除非你不怕伤人伤己,就喜欢吃药住院。
这恐怕绝非一个部门,一个角落的事。
文 | 九鸦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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