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金跳蚤
你不是不爱我了,大概你从未爱上任何人吧。
她从怅惘的历史中转过来,惶惶地望向镜头,又低头眨了下眼睛,正如被侵略又故意忘却的民族模样,只有胸腔起伏过。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没有给正面镜头,他是抛弃她的故乡,挚友,爱人,她望着他,无肉的脸颊上干涸的嘴唇,突起的颧骨让人觉得真实。
十年了,荧屏上的她仿佛不会老,还是如此让人难以忘记,甚至让人忘了她已经永远离开了舞台。
都说做明星容易,台词可以有配音完成,长相身材也可以后天养成,努力总有无数粉丝看得见,却衣食住行都是顶级,所以名利场上的灯从不熄灭,年轻漂亮又有才华的人乐于将这里装点热闹。
我推着他的轮椅。
行了,就这呗。他直直地看着稀疏的几棵树。
前面的风景更好。
他按住我的手。
你那时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只能以眼泪回答。
所有人都劝我,现实一点。
我知道啊,我是个瘸子。
但并不是我不能跑了,我脑子也坏了。
医生说有复健的可能的。我小声说。
我懂,天就塌一天行吗?!
人们一厢情愿的相信故事,以为故事中的女人更可信。
此刻我喝着热巧克力,抱着缪缪希望一个人能看到我写的小说。
过去了,你给我的那些,让我走到现在,并且,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对我这一 生来说,足够了。
你永远不知道在那些冰冷如刀的日子了,我是如何在其间行走,当然你也没有必要知道,如同我爱你这件事。
你就是蓁蓁吧,琪琪,乔乔她们都在打牌,你不去吗? 一个黑衣男子探头进来,“过来不?”。
我还有…,我刚想找借口跑掉。
“ 外面下雨了,我们今天又不用出去了,你就那么着急干活啊,过两天有你忙的。”那个黑衣男子说。
“我叫唐鑫,是灯光组的,看在是老乡的份上,请你吃马来西亚特产吧”。
“什么嘛,明明是咪咪虾条,”我说。
“吃不吃吧你就,”唐鑫一口的京片子。他抽出一根烟,是南京,来一根吗,这次是真的老家特产哎 。他溜了一圈又坐下。
你也是,我脱口而出“鸭血粉丝汤配蟹黄小笼包子 ”。
不喜欢吃,也不喜欢南京。 他朝地上吐了口痰。
“对肉没什么兴趣好吧。”
“小时候脸皮薄,不敢问妈妈要零花钱,幸好也不怎么爱吃。”
我说,那挣了钱怎么花,你现在挣的,至少能把村里的房子翻新了吧。
“我们那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回去了,买了鹌鹑苗子,养了鹅和兔子,什么都是赔本买卖,卖假药的又多,苏北农村现在可是遍地垃圾”。
怎么样都比东北强吧。我随口一说。
孙不是第一次做这个节目吗,他怎么请这么多人的。
你不知道这个节目是可以资源互换的?
旁边有人说话。
我最期待就是这次评委周美乐。
美乐是选美冠军哦 ,她那个胸,哇,躺着都感觉很诱人……
就是唱《一个人的探戈》出名的那个,是港台人,翻唱咖姐的。咖姐也是评委。唐鑫说。
“哦,我知道了,”其实我没听过这些人。
想起孙导说,蓁蓁啊,虽说你有经验,但特效和正常妆还是有不同的,毕竟是小陶姐介绍来的,你要不做小助?
何止惆怅。
为什么一开始不选择挣钱这条路。真的,你见过21岁的小助吗。
电视上演着白飞飞,不过屏幕上总有雪花,换了几个台“10亿农民反哺城市还要……”,“农民轻松致富新方式,金土元……”我拍了拍,时间是2001年5月8号下午15点27分。
周美乐真人很漂亮哦。
哦,是的吧,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搭话,他把我的mp3扯过去,连着耳机,干嘛,很贵的,虽然里面只能存10首歌。
我伸手抢过来。
你们这干嘛呢。吴金平大声喊道,摄影组的都出去了,他一脸暴躁。
唐鑫出去看了一下,没,下暴雨呢,他们是取个景。
他大概被孙斌骂了吧。
孙导?
还孙导。唐鑫回了一句。
我们看了一下午的蝎子养殖。
哎,你看,像不像天桥风云?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对我说。
我是王几立,这个活泼女孩说,你好,她眉眼弯弯,穿法式横条纹上衣卡其色裤子,杀手包。
我慌乱地换手,理好,王立几,王给拟?
她大笑,痢疾,听起来像拉肚子…,算了你叫我立几也行。
几立你干嘛,快过来。有人招呼她
这次选手有上过国际T台,还有宋弋阳哎,
前超模。
主持人在强光下努力睁眼微笑,第一关,“小怪兽队领先1分”, 我们才不是小怪兽,会被吃掉的,有人小声说,引来一阵哄笑。
主持人扯了一下嘴角,接着说,第二关,我们会从凹凸曼队里选一个人跟大怪兽队中另一个组成拍档,这个人由各自队伍选出,代表各队实力,最后一关,也就是第三关,是两队合作,算综合分,前三名的人上“wi”最新一期的拍摄,国内最权威的时尚杂志Wi……
摄影机扫过那些顶级身材,作为一个女生,面对这样的美色盛宴,视觉上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
宋弋阳的台步太有个人特色了。
是的,她的肩膀上下晃的太厉害,保持了她一向风格。加上今天太阳烈,头饰的样子根本看不清。
连轨道师都看出来了。
这是第二关,珠宝展示。
另一个叫咖姐的评委说,这样观众是看不见的……,宋弋阳是周美乐的组员。
明后天预告说都是暴雨大风,必须今天拍,助理导演说。
孙副导听见后就进门了。
导演让你们一把东西搬进去,郑悦说“啊?”我们看了她一眼,我和小陶姐的学徒一起把桌子和衣架抱起来。
“我们上学时,他们是喜欢把第一名叫做斗鸡眼,这样……”。
两个女孩笑着,她们是备选模特。
你不懂得,上Wi是每个模特的梦想,你以为这些女孩都傻,参加这个节目不是为了曝光率……
都是泳衣,没什么造型好做,孙导让我叫美乐。
她正在试衣服。 美乐的骨架粗,穿了一件蕾丝花边的泳衣,相比于其他人,她一定更努力的保持身材。在第二关,评委要和选手们一起拍摄硬照。
导演叫美乐老师过去,我对她说,她一下笑了,她抱着一束黑色纸包裹着的玫瑰,
我在那个评委……叫咖姐的房里看到过相同的东西。
你的玫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迟疑道。
谢谢噢,你要喝蓝莓优酪吗?
我摇一摇头, 那你去帮我买一下拿铁好吗?就是咖啡,低奶泡可以拉花的叫拿铁,知道吗。
我看着她忙着的助理,说,好。
我对她印象很好,觉得人美又温柔。
孙导,就是孙副导过来了,你买的饮料?
什么,我说,是。
你明天不用来了。他说。他把台本摔我脸上。
我过去一看,美乐的休息室前围了个水泄不通,说她肚子疼。
我一看,饮料我还没送去呢。
她喝的不是我买的。
一阵寒意从脖颈处窜的人心尖凉。
双方已经准备好了吗,第三关开始, 凹凸曼队,大怪兽队?大怪兽队?
停停停,怎么了?主持人问,跑过来一个场务说,coco不见了你们几个去找一下。
有记者采访康康, “比赛喽,就是这样,”康康把包里的粉饼,背背佳,半人高的毛绒玩具熊都摆在床上,“coco她自己要这样”。
当栏目组的人问她想在这次之后能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要求。
第一名啊,当然是第一名。她特别自信的说。
服装间有人开了灯。
coco哭着,“她们(那一队)把帽子,丝巾,墨镜都拿走了,呜嗯,不是说这一关记综合分吗……
今天是外拍,简单的服饰和动作,模特需要辅助物拍照才能更有表现力。另一队的康康站在她旁边,对镜头说,我真后悔,哎,我也没办法,她抓抓头,看似胡乱措辞。
现在现在剩下了钱包,手镯,杂志。
没拿怎么办?还不如别比了。旁边有人冷嘲热讽。
她们把coco换成了宋弋阳。
你看这个可以吗?康康说,说着往她的身上比划,别闹,宋弋阳没有看她,看到镜头对着镜头说,没有啊,我们明天开拍前再看看怎么配合吧。
现在看起来coco简直是太好劝的。另外4个女孩又不干了。
裸露身体难道是丢人的事吗,试镜的时候,那些身材火爆的外模贴个胸贴满草坪跑吧。
这些人真难伺候,立几说。
也不只是这个原因吧,我说。
来,再找四个,重拍,剪辑成完整的一期,让小刘过来,他们喂牌喂的真是一点都不亏。
你怎么看coco离开这件事。王立几问我。
我记得那个女孩取草叶绿与绿松石的衬衫叠穿,她真是又白嫩头发又好看,这在骨骼纤长的人里很少见。
这个节目还是没播。
有人学了2年,还是去卖衣服了。
又一个没天赋的人走了。乔乔在那伤春悲秋。
还天赋。都是高中没毕业的不然学什么化妆,我如果随便写写,难道还是小说家了。我笑。
高中英语也算有用,至少拿着词典能把歌词捋顺了。一个人在打电话,“你还是好好上学吧,大哥”。
那是个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武彭辉。
你说你一个酒吧驻唱,当什么摄影助理。我问他。
他懒得看我。
只有跟他聊音乐,他才跟我说话。
我上次看见一个女孩,19岁,写的歌每首都朗朗上口,编曲还挺别致的,不只是追着什么英伦风,朋克风……
呵,朗朗上口,现在17岁写了100首歌的人多的是。
你看。
他打开一个叫“翼之声”的网站。
我瞅了一眼,切,才300个粉丝,随便一个showgril都一万粉丝呐。
宋弋阳也没想象漂亮吗,琪琪说。
毕竟coco最年轻,可塑性最强,你看最近的《wi》没?
美乐的饮料是你买的?
我点头。
你还跑去找了那个模特?叫立几的女孩说,我们去博洋影视吧,至少不用受这个气。
虽说我不认识她,但是直接过去,总觉得……
已经是9月了。
外面乌压压的,都是人,树叶像是被覆了一层粉笔末。远处水波浑浊,眼睛完全睁不开,乔乔摘了眼镜,你看,鼻托这都是粉,这天气,粉在脸上都留不住。
观众们都穿着白色或粉色的T恤衫,他们机械地晃动手臂,黏成一片。
热浪简直能扭曲空气和应援牌。
那几个上台“观众”你化好了?朱姐问。
嗯。
我们的工作就是等待。
凡事都需要粉饰,像国内最开始兴起表现主义画,加些不疼不痒的锌白。
“你梳偏分吧,看,这样,她把我的眉毛也修细,嗯?这样五官显得为更加舒展了”。朱姐说。
工作间隙很无聊,朱姐给我做造型。
太温柔了点,不像我了,我说。
五官紧凑的人这样编发确实好看。
偶尔做个淑女呗,朱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化妆室。
皮肤没了瑕疵,这样用头发分割面部显得更精致了,细看了好一会,我把唇彩用手背抹了。
后来才知道,又不是什么都能播,有些事不做就不错。
实在是犹豫不决,到底是报更好的特效化妆班?还是继续工作呢?4000元,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低,2个月工资呢,去年做前台1个月才1000,可是…如果只是讲讲色彩原理和妆面示范那样几天的培训的话,连3块钱的卷粉都要想想了,早餐就吃1块钱的馄饨和茶叶蛋,买油画颜料的500块等明年吧。
遇到几个来试戏的表演系学生。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报以微笑。他们都背着巴黎世家的包。
可以想象他们的履历。儿童歌唱比赛第一名。从小就学习单簧管黑管小提琴,各种大型活动参演经历。
你看看,有几个红了之后还回来坚持演话剧的,玩玩罢了。
一个穿红底鞋女人把女儿拉到一边。我们可不比做生意的人家。少跟他们接触,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一步都不能出错。
组里的人要去网吧,他们玩着跑跑卡丁车泡泡堂。每个人的QQ形象上都有五颜六色的衣服,看了几个化妆视频,实在不知道再干什么。
我站在路灯下,何人告诉我应该身往何处。
以网吧的门口为分界线。里面十分明亮。喧嚣又热闹。他们似乎都适得其所。只有我,唯独我这里一片漆黑。乔乔,莫丽,琪琪都只有19岁,可是我,已经21了,跟他们一样是中助(化妆师中级助理),当做我不努力吧,呵。我一定是因为不努力才这样的。
我蹲在天台边上。
你在这干嘛呢?走,给我试个妆呗,祁洛狄推我,我到他房间里,整个人就泄了气,他总像姐姐一样。
咦,你干嘛趴在我的床上?
我有把你当男孩子了吗?”我对他说,“美女,你的床比女孩子还香哦”。他的墙上贴的都是肌肉男。
我发现用闪粉画卧蚕不错啊。试试吧,女孩子化完妆心情会好唷。他给我化妆。
啊?这张照片里的是谁?我指着他床头合影中的一位。歌舞团的女孩们当然都不错,可她是既甜美又惊艳的漂亮。一般说来,笑得好看的人脸上都有婴儿肥,但她没有。
光是神情就摄人心魄。
她是跳舞的,且尤为擅长扬琴。
这么美…,当红的演员也没这么…我说。
“长得漂亮的心气儿就没那么高。不进娱乐圈受苦。”
这是1998年照的吧。现在她呢,还那么美么?我问。
生完了孩子脸上更丰润了,身材更好了,她孩子都2岁了。
不是吧,然后呢然后呢,祁一脸搪塞,大概又嫁了个温州人吧。
这么多天仙美人儿,你怎么没找一个。
他酒窝一深。
“你就开心着吧,至少你们的导演没为了灵感折腾你们,室外戏又少”。别的化妆师路过走廊说。
你猜我下午看到什么了,小麦坏笑道。
孙副导演领了人去监制那里了。
他去干嘛,有人问。
你以为他一个美术组的助理怎么到今天的
。有家底和长得漂亮的有“优待”哦。
乔乔和莫丽在吗?
你已经问了三遍了。我说。
问话的人好奇怪的看着我,他把手扶在门框上,我在想要不要给乔乔打电话过去。
这个人是公司刚来的大学实习生。有点矮,大概不知道办公室政治,看起来愣愣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晚上一起出去吧。他带我去组里常去的酒吧。
老板看见我笑了,说tia不在,送了我很大一盘锅巴和五香花生。
我们喝廉价的扎啤,这条街越来越热闹了,
有时候店里会有反串表演和乐器表演,萨克斯,手风琴,吉他。
今晚是爵士乐演奏。有灰衣男人唱英文歌。
凝视我
Look at me
我就像只在树上的小猫般无助
I'm as helpless as a kitten up a tree
我感觉到我在云端之上摇摇晃晃
And I feel like I'm hanging from a cloud
我不懂
I can't understand
我如同坠入迷雾
I get misty
当我握着你的手
Holding your h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