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老猫枕咸鱼
百里沙场,血流成河,高崖似壁,火起城破。
缺口处傲然站立着一位猛将,戴瓒缨、着银铠,配长刀,片刻后,他自城破处缓步入城,靴底沾满鲜血,每走一部都踩下一个血色印记,令人骇然。
小兵快步跑来,单膝跪下,“将军,我们搜遍了全城,也不见夫人踪影,怕是,怕是,坠崖了。”
将军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几番狠咬牙根,最终却是凄然说道:“找!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残阳似血,将军的眼亦如血。
远处,恍惚似有一女子飘然而至,白纱胜雪,素手如玉,走近了,撩开面纱微微一笑,“将军,您回来了!”
呀呀呀!原来竟是她!
迟慕季猛然惊醒,梦中场景如亲临,人亦栩栩如生。这个梦,他自小就经常做,只是总也看不清梦中人的样子,而这一次,赫然可见的是,着铠甲的是自己,而那位巧笑倩兮的女子,竟是七夕夜悦心桥上匆匆一瞥的人。
也不知是因梦中人是她而认定了她,还是认定了她梦中人才是她?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迟慕季呢喃一句,起身下了床。一做这样的梦,他睡意便全被驱散,索性走到园中吹吹风赏赏月。只可惜,正值夏季,又是无风的夜,即便坐在空旷的院子里也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反而闷热得很,迟慕季干脆躺倒在石凳上。
月上树梢,影影绰绰。
人在树下,孤孤单单。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寂静的缘故,迟慕季仿若听到几句耳语。
“老猫老猫,你听说了吗?“一个柔媚的声音问。
“听说了什么?“一个冷然的声音答。
“哎哟,你这个家伙,好歹也修行了几百上千年,怎么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呢?真正是孤陋寡闻呢。呵呵呵呵。”
“因为我不八卦。”
“……”
“我跟你说,是咱们妖王妖后宠着爱着的小公主出事啦。据说是夜里偷偷出宫,七八天了都毫无音信,妖王妖后都急疯了,下了悬赏令寻找公主的下落。"
“悬赏令?赏金是什么?”
“一枚朱果!”
迟慕季猛然起身,顺着声音看过去,院角的一株蔷薇花发出沙沙的声音,墙头竟卧着一只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大猫,眼中似有精光,抬头朝月亮发出一声悠长的“喵……”
迟慕季恍然仍在梦中,是那猫和那花在说话吗?还是他产生了幻觉?
月凉如水啊。
“慕季兄!慕季兄!”欧阳君凌连连作揖,“算小弟我求你了!偌大一个金陵城,说到棋艺,有谁是你迟慕季的对手?若非如此,我何必来求你出山!那个叫什么孟什么的,在城中摆下擂台,公然挑战,对弈三天,尽败城中高手,你慕季兄再不出手,我们金陵士子就要对一个外来陌生人俯首称臣啦!”
迟慕季掸了掸墨,又重新按了按纸,悬腕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后,才问:“输就输了呗,难不成还把家业家产都输给了旁人?”
“那倒没有,他说只较棋力,不计输赢。”欧阳君凌坐到椅子上,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愤愤说道:“可恨的是他挂着的那副对联!”
“哦?”
“上联是,问谁能出将入相,帅府前兵亮甲新,车水马龙,士气如虹,炮利卒赢太平象;下联是,看我今掠地摘星,妙手后飞扬镇定,形佳势厚,目光似炬,劫争角胜局外盘。”欧阳君凌越说越气,恨不得捏碎了手里的杯盏。
迟慕季扬了扬浓眉,兴致被挑了起来,“倒是藏着些凌云之气,会一会也无妨。”
高台上,一位白衣青年懒懒地倚坐着,低垂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卷书,人群吵吵闹闹,他却好整以暇,偶尔也会抬抬头,休息一下略酸疼的脖颈,目光便在人群淡淡扫过,原本慵懒的气质顿时凌厉了几分,或许与他的眼有关,抬眼望时灿若星辰,低眉笑时潋滟生情。
他身旁站着位女子,虽是侍女打扮,却明艳动人,不知是气恼还是疲累,她脸颊微微鼓着,说:“我再也不陪你来了。”
“不来就不来。”他连头都不抬,又翻了一页书。
她微微咬牙,“也不舍得你一人面对满城愤慨呢……你明明知道我不能离开那里暴晒太久,要不是为了朱……”
“嘘!”他在唇前竖起一指,抬眼看着她,说:“来,别站在太阳底下,多喝点水。最多再等一日,他肯定会来。”
“若你输给了别人,他仍然没出现呢?”
“对我那么没信心?”
“我对棋艺是一窍不通,哪知道你水平如何?”
“哼,三界九流,能赢我的,不管是人、是仙、是妖、是鬼,都还没出生!”
“那么他呢?”看到来人,她原本被晒得有些蔫的脸容,立刻生动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金陵城棋力第一的迟慕季!”
他转头,对上迟慕季淡然的眸子。
迟慕季走上高台,拱手行礼,“孟白兄!”
他起身回礼,“慕季兄!请!”
弈者,道也。
方圆动静,是非黑白,得失进退,输赢成败,世间万般变化,尽皆寓于小小一局棋中。
迟慕季执白,孟白执黑,两人棋力相当,慕季擅守、孟白善攻,前者稳妥,后者矫健,一个洞悉先机,趋避如神,一个参透生死,宠辱不惊。棋盘之上,如同两条巨龙,缠绕、逗游、翻腾、避退;又似是两位翩翩君子,行令吟诗,饮酒作对,惺惺相惜。一时间,斗了个不分上下。
一黑子在孟白指尖游走了好一阵子,他不看棋盘,倒是看着迟慕季看了好一会儿,猛然起身,朝他躬了躬身子,说:“和?”
迟慕季也起身,拱了拱手,“和。”
两位弈棋高手,战至和局,不分高下,平分秋色。人群中懂棋的连连喝彩,不懂棋的摇头沮丧。站在两人身边伺候茶水的她也瘪了瘪嘴,“下了这大半天,怎么会和了呢?”
孟白回头看她,粲然一笑,“日头越来越毒,舍不得你晒呀!”
她啐了一口,“油嘴滑舌!”
迟慕季也是微微一笑,“所谓,局之进以道,退以义也。既然如此,不知孟白兄肯不肯撤下擂台?若是想弈棋,可以到我府上,我每日陪孟白兄大战三个回合。”
孟白摇头,“我等的人一天未到,擂台一天不撤。你我之间的棋局,待我的事情了了,再下不迟。”
“哎呀呀……”一旁的她先是大呼小叫,而后强令自己镇定,推了推孟白的肩,压低着声音,“来了!来了!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