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暗起硝烟
“原来还有第二重幻术,果然是有备而来啊。”醉醺醺的老人摇头晃脑,像是刚才的刺杀根本就没有发生一般,全无寻找那舞姬真身的意思。
座上的安无爵却陡然没了兴致,摇头道:“藏头露尾,无聊无聊!”
“这件事父王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可是安淮的画啊,难保不是他耐不住苦候即位,起了篡逆之心!”
此话一出着实令安淮吃了一惊,循声望去,乃是惊魂未定的九王子安晋。只见他虽然已经恢复了行动,手脚却忍不住在颤抖,父亲那副全然不以为意的态度显然让他颇为不满,激动之下竟有些忘了分寸。
安无爵闻言面露愠色,烦躁的断喝道:“混账!若是安淮有意加害,何需亲自做这些蛇足手段?堂堂一个王子,竟然被此等小场面吓得乱了方寸,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光禄寺卿潘海洲连忙躬身上前,言辞恳切的圆场道:“王上息怒。这身份不明的女刺客得以混入宫中,王孙重臣委实难保全无干系。安晋公子一时冲动,言语多有过激,却全因担心王上的安全。还请王上宽恕他这一片孝心。”说着转向安淮又是一拜,“也请储君见谅,莫要因此误会令兄弟徒生隔阂。”
呆立一旁的安淮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全无反应,安无爵面露不耐,一拍扶手长身而起,“蝇苟小事,颇多计较,你们几个!”男人声色俱厉的看向自己的一众子嗣,“若连手足情谊都不能多些宽容与信任,同旧朝那些钻到权眼里头的王亲贵胄又有什么分别?”
众王子虽对父亲偏爱安淮颇为不忿,但此刻君威大作,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于是齐齐拜曰“父王教训的是”,暗自庆幸头吃螃蟹的安晋当了挡箭牌。
安无爵于高台上斜着眼看向自己这帮各怀鬼胎的儿子,情绪十分复杂,庆生的雅兴至此完全消散一空。回过神来的安淮见父亲如此,也未置任何托词,只是沉默着走到戏台上,卷起苦煞自己三月有余的得意之作,毫无惋惜的扔进一旁的火台之中。
火光乍起,映亮了他深邃的眸子。其中确有因自己的过失而害的父亲险些遇刺的自责的神色,然而奇怪的是,在这份自责中却又隐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欣喜,就好像是某个期许已久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大同府,云冈石窟外,芙蓉酒楼。
二楼东南角的一间上等厢房内,俊朗的白衣公子独对着满座酒菜,自斟自饮。今日伴在他身旁的不再是名那高大魁梧的虬髯汉子,却是一名古怪的女人。黑色长裙,黑色斗笠,黑色面纱,女人这身肃穆如送葬者的打扮任谁也看不到她的相貌,更判断不了她的年纪。
“汾酒果然不愧名酒始祖之称,少了那些艳俗的浓烈,纯淡雅致便如窈窕淑女,难怪常泰那厮对我此次独行颇有不满了!”公子突然开口,倒并非出于酒酣诳语,不过看那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得意的事情。
“难得公子此刻还有品酒的雅兴。”黑衣女子开口,瓮声瓮气的,倒似敲开了一个破锣,嘶哑的令人难以想象。
“那你想我怎样?哭丧着一张脸去跟帝都的那帮幕僚说‘对不起,任务失败了,银子退给你们吧’?”白衣公子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神情极为爽朗洒脱,“本就没指望你真能拿下安无爵的脑袋啊,‘晋国战神’确实是个人物,即便没有赵松仁那老杂家护在身侧,他也可以从容击破你的书术。”
“空自知技不如人,公子既然早有盘算,为何还要派空去执行刺杀?”
“帝都的幕僚们虽然不蠢,但也聪明不到哪儿去。安无爵岂是随随便便便能刺杀的人物?他们花钱买的,其实是这次刺杀带来的效果。晋国内政表面上看起来上下一心和和气气,可实则机锋暗涌,尤其是安氏王族一系,王子们为了储君之位私下里早已斗的不可开交。这次刺杀是个绝好的由头,可以在一团和气的表面撕开一道口子,把‘继位之争’搬到台面上来,进一步恶化晋国宫廷内各个派系之间的关系。我们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他们想不认账都不行,真想要安无爵的人头?那好,开出千倍于前的价格来,我亲自去取!”
黑衣女子默然不语,心下却不免暗想:跟眼前的主子比起来,天下又还有几个聪明人?
“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责,幕后斡旋的事情由我出面就行了,动动嘴皮子而已。不过在待人接物,善后处理方面,你确实得多跟骨姬学学啊。”
“有劳公子了。”黑衣女子微微颔首,就算是做了个“拜谢”的姿势了。
“有劳个屁,还不是为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白衣公子大笑,再次举杯。
“空……斗胆问公子一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黑衣女子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低沉,她说,“两年前东陵山一役,公子亲赴战场,以一己之力左右了整个战局。当时我们都以为公子要踏足乱世了,可直到今日我们仍深藏在幕后,做着这些只为金钱的勾当……我们都很疑惑,究竟还要等到何时,才能跟在公子马后,真正的跶伐乱世?”
“还不到时候啊,五十岚,还不到时候,”白衣公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眸子里的神采黯淡了下去,“你以为我不想么?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还要渴望那一刻的到来!那一日我跨上战马,踏过累累白骨,登上满是鲜血的王座……”
“可还不到时候!”一声脆响,白玉制成的酒杯被白衣公子生生捏碎,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异样的迷离,像是大梦初醒后的呓语,“这还不是我该登场的乱世舞台。我只是一个观察者,必须躲藏,必须隐忍,必须看着那群自命不凡的人浴血厮杀,为我铺平登场的路……”
说到这,白衣公子忽然又笑了起来,他摊开手掌,手心里出现的却不是酒杯的碎片,而是一颗奇异的,赤红色的八面骰子。玲珑剔透的骰面上篆刻着古怪的金色符文,它在男人的掌心里旋转,就像是一颗红色的陀螺,裹着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影。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啊……一个人躲在暗处,静静地欣赏舞台上那群到最后只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押上赌桌的人,在未知的命运路口,为自己的抉择犹豫,矛盾,痛苦……只可惜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这场赌局,早已经有了结果……”
骰子转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不会给出一个结果。白衣公子最后这么说,像是对着黑衣女子,又像是对着自己。
“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