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家随意翻看厚厚的相册,眼睛在一张合影上定住了。那是奶奶家的房子拆迁之前的一个假日,姑姑叔叔们都赶回来聚餐,吃完饭爸爸提议拍张合影留个念想,这样大大小小的十几口人涌在大门口前拍摄了唯一的合影,也留下了奶奶生前最后的影像。
初中前我长住在爷爷奶奶家,屋前青石板铺就的巷子从八总延伸到十八总,足足有十多里长。巷子的两旁高低错落着的木房子一般都是两层,那是因为房子沿着河堤建造,夏季发洪水经常会有大水漫延过来,这时一大家子都会搬到楼上去住,等河水退掉再搬下来。
爷爷家也是一栋两层小楼,房子比青石板的路面高了三四个台阶,而且门前有个小小的歇台,那是奶奶的领地,早晨她会拿出一个大木盆在这里洗衣浆衫,饭前她用小盆在这里淘米洗菜,下午的闲暇时光她放几把椅子和邻居们家长里短的闲聊。
进门就是堂屋(也就是客厅),靠着门左边的墙壁放着一张高高的四方桌(大概是我那时太小,总觉得桌子特别高大),桌子边上有个大大的凉水壶,奶奶每天早上都会灌得满满的,我经常偷懒不愿意拿杯子,就着壶嘴就哧溜哧溜地吸水,被奶奶说过很多次也不愿改。紧挨着四方桌的是一个长长的竹铺,平时用来午休的,每到端午节的时候大人们就把它抬到河堤下,一家老小坐在上面看龙舟赛。竹铺的对面是一个小的饭桌,人不多的时候基本上就在小桌上吃,我一般是坐在矮凳上等着奶奶来喂饭。
堂屋的右边墙壁上有张门,门后是一间卧房,以前是爸爸妈妈的房间,后来成了奶奶安置我们这些孩子的睡房。房间里的有张大大的床,床上有长短不一的挡板用来压蚊帐和床单,晚上奶奶带着我们三四个小孩一起睡也不觉得挤。床边有个带抽屉的小柜,用来放衣服和我们的各种杂七杂八的玩意。奶奶有点轻微洁癖,干净的和用过的物件一定要分开放,但拿我们这些小孙孙没辙,任由我们在房里、在床上大闹天空,把各种物件混在一起,衣服里经常冒出有石头或者树枝,又或者把床单、被子、枕头当成碉堡铺在地上玩。只有晚上在我们都熟睡后奶奶才会收拾整理!现在想想那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是一个蛮痛苦的事!
穿过堂屋就是一个面积差不多大的厨房,厨房的前部是灶台和大水缸,中间部分是橱柜和操作桌,还有一个可以挂毛巾的雕花木制洗脸架,现在很多物件都看不到了。我总记得那个用来盛油、盐的蓝花白底瓷罐,两个罐子并在一起,中间有个小圆孔方便用手指勾住罐子。后部分是一个煤屋,储存着做好的藕煤,挨着煤屋墙壁的地方放着一副长长的木楼梯。
经过厨房就是爷爷的卧房,爷爷的睡床是一个雕花的老式床,我们一般不敢去闹,那是家里领地中最最威严的地方,总觉得去爷爷的床边玩需要很大的勇气(虽然爷爷是最最心疼孙辈们的),但爷爷房中间的那个单人皮沙发却是我们的大玩具,特别是沙发后面的大铁皮桶,更是被我们宠爱,那是一个绿色的带盖大铁桶,打开后它的底层放着厚厚的干石灰,然后用纸隔住再存放上各种糖果、糕点、饼干等各种零食。我们常常会在爷爷午睡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溜到房里去偷拿零食吃,再估摸着爷爷快醒来的时间跑到外面。有时候拿点心的时候把包装纸或者碎屑掉落在地上,就慌不拉几用手捡起或者用脚踢到沙发下,顺带偷看爷爷是不是被吵醒了!
爷爷房间的后面是爷爷的工作室,爷爷是从服装厂退休的老师傅,经常在家接一些做衣服的活计。那时爷爷在台板上裁布或者在缝纫机上哒哒哒地踩着的时候,奶奶一般都是带着眼镜在一旁做盘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从儿女的家事聊到太爷爷辈趣闻或者爷爷、奶奶的童年,而我最喜欢坐在一旁的小椅上听他们翻古。
工作室的尽头是冲凉房,不过里面经常被奶奶用来养鸡。因为担心洗澡的时候会不会被鸡啄到,而不肯去洗澡,要不就手拿木棍,英勇就义般地去。
怎样通往二楼呢?手脚并用地爬上煤屋旁长楼梯就到啦!二楼是一个大大的房间,正中间虽有一个床铺,但我记事起就很少有人去睡过,房间的两旁放着爷爷奶奶给自己准备的千年屋,奶奶喜欢动手做各种小食:霉豆腐、糯米酒、南瓜皮、苦瓜皮......,而在酿造的过程中,干燥阴凉的千年屋最是存放这些食物的好地方,但我们从不去偷食。我们只有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才敢偷偷爬上去玩,那时阳光会透过窗棱星星点点的洒落下来,那刷着黑漆的千年屋才不会显得那么诡异可怕。房间的角落里整齐的码放着几个竹编的提箱,里面有爸爸叔叔、姑姑们读书时写的作文、做的数学题、抄的笔记,各科书籍、革命小说还有我看不懂的俄文书。房间临街的一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天气好的时候奶奶就会把家里的床褥被盖拿上去晾晒,我最喜欢晚上睡觉时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现在老街不在了,老房子不在了,老人也不在了,而那些记忆中的物件一直一直都在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轻易去触碰,怕泪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