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是无法忘怀的,其中就有信,自己写过的信,别人写给我的信以及替别人写过的信。
信曾经是我精神世界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童年的我,生活的圈子很小,但却很早就接触过信。因为我有一个外婆在上海,有一个远在宁夏的舅舅,所以我家经常有信件来往。村子不大,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有信件的人家很少,但邮递员却隔一天就来一次,因为报纸是须经常送的。
在我还不认字之前,帮我家写信的是那个来自上海的“老右派”阿勇伯,每次写信都是要找他,而且收到信件同样也得找他。
阿勇伯是个读书人,写得一笔好字,信当然也写得有板有眼的,每一次写的信几乎都是一个样,向远方的亲人问好,然后就诉说家长里短。信写好了,须读一遍,看有没有落下的,妈妈每想起一事,就提笔补上,信的最后还要写上“此致敬礼”或“顺祝安康”之类的词句。写好后用浆糊封了口,第二天到小镇的邮政局化8分钱买一张邮票寄走。然后就是长长的等待,每寄一封信都是一份牵挂和期待,直到收到对方的来信。那年月,隔山隔水的亲人之间就是靠这薄薄的一封信来传递情愫的。
我小学四年级时就开始代替了阿勇伯了,家中的信都由我写,由我寄,来信也由我读,信来信往,我代替着母亲联系着远方的亲人。
舅舅在宁夏贺兰山军马场,那时候,我没有地理概念,还真不知道宁夏有多远,贺兰山在哪个地方,后来我才知道舅舅离我们有多远。舅舅与母亲一样,都是经历过太多苦难的人,由于家庭的破裂,一家四口天各一方,没有快乐的青少年时光,舅舅从小被寄养于他的舅舅家,及年长,正好赶上宁夏支边,舅舅就报了名,其实他是想离开这个没有亲情的家,摆脱寄人篱下的尴尬,同时也有青春的热血的沸扬。一个从小在江南水乡成长的人,突然来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西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那时江南过去的年轻人有一大批,但是大多数都做了逃兵,而舅舅却坚持了下来。后来我曾听他向我们讲述塞外生活,讲着讲着他竟当着母亲与外婆的面哭了起来,一个男子汉先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后来干脆就是大哭一场,母亲也哭,外婆也哭,我也陪着哭。舅舅说,他也曾经逃过,可是他摔下了山沟,腿伤了,没有逃成。
后来舅舅就在宁夏贺兰山扎下了根,娶了一个山西女人,生了三个儿子。
由于天南海北的,迢迢千里,舅舅难得回江南,但早先他是军队编制,所以有探亲假,每次探亲先到上海,然后接上外婆到乡下来,短则二年,长则五年,舅舅对家乡的思念和对亲人的牵挂平时只有靠一封信来传达。
舅舅没上过学,但在军马场学了些字,原先的信是他写的,字不漂亮,但与他的人一样朴实,亲切。后来的信是舅妈代笔的,舅妈有文化,字写得好,文采也好多了。舅舅的信不多,一年就那么四五封信,但每收到舅舅的信时,我都非常开心,而且还有那么几分骄傲,因为舅舅的信封上有贺兰山军马场这几个套红大字,我的舅舅是养军马的,这让我特别自豪,虽然我连马的面也没见过。
外婆虽然在上海,离我们不远,但那个年代就仿佛是天涯之遥了,外婆每年都会到乡下来一次,住上一个月,然后大多数时间在上海。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我们特别离不开我们的外婆,因为外婆在照顾我们的温饱,她几乎管了我们半个家。与外婆的信件来往频繁,几乎每月要写一封,外婆很关心她的女儿和她的三个外孙,在那些物质生活相当困苦的年代里,外婆用她辛苦挣来的钱补贴了我们这个家,让我们不至于挨冻受饿,这是何等的大恩大德,岁月悠悠,斯人已故,此情怎忘!外婆的信是请人代笔的,信写得极规范,亲情浓浓,爱也浓浓,独在异乡的外婆以一纸家书,寄托着亲情与关爱,让我永远铭记。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光,远方的来信成了我的精神依托,那时,就是我的青春岁月。
高中毕业后,与同学和老师们分别了,就像群飞的燕儿突然失去了伴儿,孤独又迷茫,那些刚刚跨进大学校门的天之骄子们开始给我写信,读着同学们的信,我的心暖暖的,也特别渴望像他们一样地飞进大学的校园。可是我终究没有实现我的大学梦,但生命中我非常珍惜那一份情感,与那些优秀的同学们通信曾经是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那些漂亮的文字曾经滋润过我快要干枯的心田。
信还记录了我朦胧的初恋和我那夭折的爱情。三年的两地书,那是一段无法忘怀的深情,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少年情事老年忆,一寸相思一寸灰。人生总是有不如意,但唯有那一份真情长留心间。
信已淡出了我的生活,但那些年我写过的信依然长记心间,温柔我零乱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