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信天堂女孩

丽丽：

很久很久了，我们不说话。十一年前的一天，就如今年的现在，临近你初中开学的那一天，爸爸谨慎而支吾地跟我说：你同学的妹妹今天没了。如五雷轰顶，但爸爸不会弄错的，我却还是强装笑颜与爸爸确认虚实。听说你妈妈早起去厨房准备做早饭，发现你倒在米缸旁，已无气息。为什么？大人的判断是自杀，喝了杀虫伤之类的农药。如此鲜活的生命，你还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怎么胆敢消解自己的生命？

我很困惑！很想立马去现场看你，爸爸说你的家人肯定非常悲痛，叫我不要去。但很多传言飞来，听说你与哥哥吵架了。这个难以置信！虽然我与你仅有三次见面，第一次是在我表姐也就是你的邻居家里。我和表姐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同学）一起写作业，你在他家玩，很是活跃，并不怕生，唱歌跳舞，自由自在。你竟与我比高，惹我笑。你问我家开商店是不是有很多零食吃，还问如果你去我家玩，我会不会拿很多零食招待你。活脱脱一位自然之女的形象。你还说与哥哥关系很铁，彼此懂得关照。听说，你哥哥最爱你了，说你是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人。可是，他与你的一次争吵，为何就会让你放弃生命呢？我真的不相信。

有一次，你果真与你表姐去了我家。你表姐是我的好友，她来我家玩，你便尾随其后。这一次，你有点怕生，没进家门，而是在我家门口的一块稻田里瞎跑，竟然有些害羞。因为是冬季，稻田没有水也没有庄稼。我透过二楼的窗户看见你了，就在窗口喊你进屋，你仍旧推脱，我便下楼挽留你与表姐一同在我家玩。你说很喜欢我的家，也很喜欢我。我们交谈随意而自然，非常开心。可惜你表姐有事需要赶回家，很快你们就回去了。第二天，你们又来了。可是你并没有进屋。还是在稻田里瞎跑。我拿你没辙，也就没有勉强你。

就在那年夏天，你要上初中了，听你表姐说你新买了一辆自行车，并兴奋异常地骑车去了她家。只是很快就回家了。不久就听到你不幸的消息。后来你表姐告我，说有可能那一次去她家是你计划中的永别。你的新自行车，你马上要开学了，你的兴奋异常……你为何舍弃自己眩亮的生命？你表姐还说约你去我家玩，但那天你说时间很赶，要快点回家。难道你将死亡看作自己的回家之旅？你要赶着回什么家呀？如果你表姐挽留你多住几天，你是不是会消弭心事，不干这样的傻事呢？我们真的为你心寒，那么鲜活的小生命顷刻就没了。我无法劝慰你的家人，也没有给你表姐说声节哀。也许你有自己的道理，有自己的苦衷。

丽丽，你的无端离去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多年以后，我在史铁生先生的文字中读到：“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是人类的一个节日。”谁都有这样一天，然而我仍然认为你去得太早太早。在你走的前一年，我表姐的儿子，当初我们一起在我的表姐家第一次见面的，他在过完他18岁生日的第三天因病而亡。可他生日那天都还在学校照常上课，我还看着他帮同学打水呢。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他的离去至今还是我们家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第二年，你又突然消亡，我无言以对，甚至无法痛惜你的离去。你们把我带进了一个对我来说相当深奥的命题中：死亡！那个只有去者没有归人的旅途。每个人都要经历，只是你那稚嫩的生命为何过早地去负载沉重？也许有你无法聊慰的忧愁。听说你曾为父母情感的纠纷而苦恼，面对村人邻舍的嘲讽，爽朗的你选择沉默。那些都不是你应该承受的。知道吗？无论怎么样，上辈人的恩怨与无辜的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受任何责罚。你善良，你早熟，你的心灵背负了很多你这个年龄不能背负也无需背负的东西。听说你哥哥躺在你的棺木旁哭得呼天抢地，你都看到了吗？你哥哥永远失去了那个调皮可爱的妹妹。后来，还听乡亲们说你留下了遗书，说你选择在厨房服毒，是因为你怕你哥哥将来娶媳妇要用正房。那个晚上，趁着你的家人都熟睡了，你竟独自捣鼓一宿。他们醒来才发现你已撒手人寰，那是一种多么撕心裂肺的悲痛呀！听说，那个晚上，你毁掉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东西。这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孩能想得到的吧！你又是怎么有这样周密的计划呢？据说你在遗言中说毁掉那些东西是希望亲人忘掉你。当你拿起那瓶你家里用来种庄稼的农药时，你可曾有过犹豫和不舍？当药性发作时，你是否有痛苦的挣扎？活生生的生命，正当豆蔻年华，你却与你的呼吸做了一个这么令人痛心的了断。我至今都不解。我有时候也想，你该是受了多少苦闷才将一朵即将绽放的生命之花掐灭的吧！我曾想着你的微笑，那么甜脆的微笑。你的笑纯净且有穿透力，好似能将愁苦驱赶。也许，你的笑能驱赶身边人的愁苦，却对自己的烦恼无济于事。我曾做了多少种假设，也想不通你怎么如此大胆地将自己的生命付诸一炬。难道你就没想过事后你将在荒野中独自守护夜的悲凉？我又劝慰自己，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的乐观与爽朗也会随你而去，你在自己的世界会过得很好，如在天堂享受自己的命运行迹。不是吗？丽丽。

不知你走后多久，听说你仅留了一件东西，那是你常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白色小袋，平日里用来装零食的。我收到的时候，那个小袋有些灰黑了，我当时就洗干净了晾晒。因为我想看到她洁净的样子，如你的笑声一样干脆纯净。我保存了十年，感觉一直有什么压在我心里。这十年，我经历了很多。高考、上大学、找工作、考研、恋爱等等，也许这些关口对我的人生都很重要，现在想来，其实经历过就好了。相比生命来说，那些都显得暗淡。高中时，我学习很紧张，可有一次，被同学不小心绊倒在地，当时就休克了，休克之前，我是有知觉的，最后到眼睛都被迫闭上的那一刻，我只求自己能活着，很清醒地劝诫自己一定要坚强。还有一次，我差点倒在妈妈的面前。后来妈妈甚至要求我退学，她害怕我过于紧张会伤害身体，乃至亡命。说来好笑，可在当时，那种情况多么令我妈妈揪心啊！对于生命，你怎么就那么想得开呢？自大学后，我每次回家会从书柜的盒子里找出你的那个白色小袋看看。曾经要交还你的亲人保管，可没有人接手。所以我决定把这个小袋子清理掉，这样我会比较轻松地记着你。我不再有保管物件的负累。很感谢你也记得我，就在你选择离开人世的那个晚上，那个平常的夜晚，那个你干脆的安详的夜晚，那个你“回家”的夜晚。丽丽，安息！愿你如在天堂般保持自己特有的爽朗和阳光！

一位只见过你微笑的你曾记得的姐姐

2011/8/24艺术楼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