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去世三年多了。时常想要写点东西纪念母亲,动笔前,往往是思绪很多,提起笔来,却又不知如何下笔。
我们姊妹七个,在农村人旺是一件好事,但也确是一件苦事。我们家在麦收和秋收后,最突出的变化就是在屋内东南角堆起的粮站,粮站是用高粱秸或是麦秸编制而成的,里面放的主要是红薯干,也有很少的玉米、小麦及其他杂粮,那是我们一家九口的口粮,每当青黄不接,看着日渐变矮甚至逐步消失的粮站,我们内心里常会产生一丝心照不宣的恐慌。
借面是常有的事。有时是粮食还有,没有去磨面。有时是确实是没粮了,像我们这样孩子多的家庭几乎年年都会有。还有的时候杂面有,家里来客了,但好面没有了,母亲就到邻居家去借。借面并非都能借到的,有时要跑几家。我没有借过,想来母亲也是有很多的尴尬和无奈吧。借面要记得还,那时候也没有记账的习惯,如果时间长,忘记还了,借粮的人又不好说,不免心生芥蒂。借面的瓢,也有讲究,最好是借、还都用一个瓢。也有用大瓢借、小瓢还的,不免无端生出一些家长里短了。母亲在这件事上也很注意,向人家借面时,总是用单手把瓢面抹平,还面时总是双手把瓢面捧满,虽是看似吃了点小亏,却是换来了和谐的邻里关系。母亲说,瓢满见人心啊。
我们家的饭,常年以红薯为主。早饭煮红薯,中饭窝窝头和红薯面糊涂,晚饭红薯面贴锅饼。实在有点难以下咽。有时候吃早饭时,偶尔会看到一两个掺了一小半玉米的好面馒头,这是给父亲吃的,父亲是一家之主,是劳力。有时候,馒头刚出锅,大人未看到,我会偶尔拧下一小口吃,一下子满口生香。我偷吃好面馒头的事,母亲一次都没发现,这肯定不是我的技术好,只是母亲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日复一日吃红薯,有时实在忍不住,我向母亲抗议,能不能做一次面条啊!这给母亲出了难题,因为不可能有白面做面条,而这些红薯面压根就擀不成面条。于是,我们当地的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从榆树上剥下来一部分皮,用石臼把榆树皮捣碎成榆树面,这榆树面有较强的粘性,与红薯面放到一起,就能做成面条了。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面条了。我现在仍然喜欢吃面条,只是再也吃不到以前母亲做的那种面条了。
小时候生活困难,也有能吃到好吃的时候。家里若有客人来,母亲总还是要想法子炒两个菜的。平时攒下来换盐和零花钱的鸡蛋,这时候会被母亲拿出来做个炒鸡蛋,另外一个菜一般是用自家红薯做的粉条。在客人与父亲喝酒说事的时候,我偶然能夹两筷子菜尝尝也就心满意足了。另外就是在生日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碰到谁的生日,母亲都会提前记下,生日当天会煮个鸡蛋以示庆祝。所以,我除了盼过年之外,就是生日了。当然,记忆中也有一两次,因为忙,母亲把我的生日忘记了。生日早饭时,我期盼已久的鸡蛋并没有出现,顿时很是委屈和失落。有时是被母亲看出来了,有时是母亲自己想起来了,第二天又把鸡蛋补上,于是皆大欢喜。 虽然仪式感与现在相比非常简单,但它在我心里却历久弥新。
那时候的晚饭,吃得早,吃得少,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吃。躺在床上不久,先是缠着父亲讲故事,一会往往就会向母亲喊饿。而母亲给我们最常说的话却是,“床上是盘磨,躺上不渴也不饿”。听了母亲的话,我们很快也就进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