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黝黑的皮肤,精瘦精瘦的;颧骨凸起,缺了牙的嘴往里瘪着,蓬起的头发也不怎么打理,怎么看怎么像个糟老头。
不止我,连同学们都一致认可父亲是个糟老头。记得初二时,父亲难得地去学校看我。那时,我们正在上课。父亲弓着身子在走廊上晃来晃去的身影并未引起我的注意,坐在窗边的同学热心的问他找谁。然后,那位同学站了起来,冲着我喊:“xx,你爷爷找你。”想到爷爷过世甚早,我一头雾水的看向窗外--那不正是父亲吗?!
然而,父亲并不服老。母亲在外的几年,父亲在家种地,照顾我和哥哥,以及家禽家畜(那时家里养了鸡、猪、猫、狗、牛、羊),家里大小事儿都是他张罗,他还总抽出时间打零工。我和哥一星期一次生活费,学校也总有各种理由交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父亲总说有我呢!一天,父亲拉我进了街上的服装店,要我自己挑衣服,又让老板替我选,非跟我买了一套衣服。后来才知道父亲听人讲我要代表学校参加竞赛,他不想我受一点点委屈。在县城上高中,哥哥也去了大学,父亲这才安心地外出打工。“你别担心我,我有工作呢,还250一天,养得起你们,要舍得花钱,有我呢!事儿不苦,我做得来…”唉,不服老的糟老头子。
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也开始承认自己是糟老头了。他性格直率豪爽,好烟好酒好客,且每喝多醉。一年春节,父亲又喝醉了。看着他难受地躺在床上,我说:“给您削个苹果吧。”他乐呵地点头。我将削了皮的苹果切成块喂进他嘴里,他咧着缺牙的嘴:“慢点儿慢点儿,老啰老啰不中用啰。”顿了会儿,傻笑着喃呢:“是个老头儿,幸福的老头儿…”霎那泪涌出了眸,思绪纷飞,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那年寒假,你带着我和哥哥去外婆家。路上偶遇熟人,好客的你停下与他唠嗑。话至中旬,你开始掏烟。熟人指着我问:“闺女在干嘛?”“读书哩。”“女孩家家的读什么书?”熟人惊讶地问。你递着烟的手在半空僵了下,拐了个弯收回,将烟夹在自己耳朵上,说了句急着赶路就招呼我俩走了。还有一次,你带我逛街。那时街上新做了一排排楼房,墙壁白得像纸。你指着楼房问我:“羡慕吗?”“不羡慕,我喜欢自己的家,有你和妈。现在我好好学习,将来买给你和妈住。”你夸我有志气有孝心,说人要跟自己比,眼睛不能盯着脚尖…
其实,我知道你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帅小伙儿”(姨妈告诉我的)。只是母亲在你尚未满月时离世,父亲也在你17岁时撒手人寰。没妈的孩子,最小恰是最受欺负,因此你只念到了小学二年级。无情的岁月只用了十几年时间便将当年的“帅小伙儿”打磨成如今的“糟老头儿”。可就是这个糟老头儿,让我念书、教我道理,也正是这个糟老头儿,为全家人遮风挡雨,建筑爱的港湾。
父亲是万千糟老头儿中的一员,却是我最敬重、最深爱的糟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