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第一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嘿!可怜虫。
好吧,我又开始习惯性对你如此称呼了。
此时此刻已是凌晨三点,我把“可怜虫”三个字划掉,改成了你的名字——丢丢。
这是一封跨洋信,要漂多久才能到你身边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你上飞机后,我便辗转反侧,起床把你锁在柜子里的相册翻了一遍,恍然又想起你刚被我从垃圾堆里检出来的场景。
那时我刚从外面回到镇上,整个人除了一座空荡荡的小房子子什么也没有。
严格意义上来说,三十五岁以前的生活里我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早些年我和人下海捕鱼,年少轻狂竟把所有家当一股脑地拿去投资买了一艘二手船,后来船沉了,我非但没有任何储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没办法,我又去西北闯荡,折腾了五六年存了钱还了债,便自以为从跌落的坑里翻了身,于是又是一番投机取巧的倒腾,只是这一次可没有那么好运。
是的,我依然失败了,几乎倾尽所有。
更可怕的是,等我缓过神来,发间已经隐隐攀上了几丝白发。
镇上的人都说我穷折腾,结果折腾了大半辈子也没混出个名堂来。
失败!
三十几岁连个像样的家,妻儿之欢也不曾拥有。
失败!
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从垃圾堆里探出头来,怯生生的,也不哭闹,只是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我,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词也是——
失败!
老的失败,小的失败。我把你领回了家,取名丢丢。
镇上的人又说,你是小可怜,我是大可怜,于是我把家门口挂了牌匾——可怜之家。
你这个小可怜,小时候总是被人欺负,打架打的身上见伤,躲在我怀里呜呜咽咽的哭,我非但不哄你,还严肃万分的告诉你说:“你得自己来,没人帮的了你。”
后来我送你去学合气道,你性子愈发沉稳,慢慢的竟然出落成了身形修长的俊朗少年,镇上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喜欢找你玩儿,家里开始出奇的热闹。
其中最闹腾的无疑是隔壁的陶陶,小丫头时常围着你叫“严凝哥哥”,见你不回应就趴在墙头委委屈屈的说:“严凝哥哥,你不要一看书就不理人好不好!”
你眸中明明有笑意,却仍是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冷声道:“尹陶陶,你给我下来。”
我猜你心里肯定是想说“万一摔倒怎么办?”可你偏偏嘴硬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特别吵!”
所幸这小姑娘也不在意你的冷淡,反而迈着小脚丫乐呵呵的凑到你身前,邀功似地从口袋里抓住一把枣来说:“严凝哥哥,你吃。”
哦对,严凝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你这小可怜打小学就聪明,有主见,听我一声声叫“丢丢”,义正言辞地对我说:“叫我严凝。”
我不懂这名字的含义,不过还算你小子有良心,知道跟我的姓。
可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儿,怎么就有人忍心丢了呢?
002第二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不知你是否已至伦敦?
上次说到哪儿了?
哦对,你为什么会被丢弃呢?我从未放弃思考过这个问题,事实上我带你去做过体检,幸运的是,你分外健康。
所以为什么会出现在垃圾堆里呢?我更愿意相信是上帝不慎将你遗失了。
你小升初那年,总成绩排市里前十。一向寂静的小镇倏然热闹了起来,市一中向你发出邀请,学费全免,又发了不少奖学金。开学报道时镇长特意派车去送你,临走前所有人都笑的欢快,唯独陶陶扒着车门哭成了泪人儿,不停地嚷着:“我不要严凝哥哥走。”
“严凝哥哥是去上学,明年陶陶也考上一中就能和他一起了对不对?”
我边哄着这手脚并用缠着你的小丫头,不知怎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你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吵闹的小姑娘的头,佯装恶狠狠地说:“尹陶陶,你再哭我不回来了。”
然后又看向一旁的我,幽幽道:“严老头,我走了。”
“走走走!快走。”我一边不在意似地朝你挥手,一边反驳:“我才不是老头。”
你好像是笑了,不过我没看到。因为彼时车窗已经缓缓升起,我终于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哎呀!养了十一二年的小可怜鬼,忽然就不在身边了,我心里说不出的郁闷。那段时间,陶陶时常跑来给我送东西,毫无例外地会在最后嘱咐道:“严叔叔,严凝哥哥要是打电话你一定要告诉我呀。”
我笑着应允。
事实上,你并不经常打电话回来,据你说学校公共电话点离教学楼有些远,来回的时间都够做一套英语试卷了,所以每次通话都显得格外珍惜。
可每当你来电,我刚欣喜的叫一声你的名字,还未来得及问你是否习惯校园生活,一旁迫不及待的陶陶就会抢走电话大叫:“严凝哥哥,我好想你。”
好想你。
好吧!不愧是勇敢无邪的小姑娘,这话我可说不出来。
那年寒假你回家,我的工作稍见起色,把家里翻修了一遍。
因为有了多余的房间,陶陶更是一天到晚缠着你,累了就干脆在我们家客房睡上一觉。
平日里,我见你捧着英语原文书坐在窗边读,陶陶就抓着你的胳膊晃来晃去:“严凝哥哥,你教我数学好不好?”
你头也不抬道:“不好。”
“可是……”小姑娘委屈的撇撇嘴:“你不教我我要怎么和你去一所学校呀?”
我清楚地看到你的耳垂慢慢泛起粉色,有些坐立不安的轻咳一声。
后来我调侃你:“真想不到,小可怜虫还会害羞啊。”
你则瞪我:“老不正经!谁害羞了。我那是、那是觉得太吵了。”
呵,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到底是年少啊,活的那般绚丽多彩。
003第三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你应该已经到伦敦了吧?
昨晚我又失眠,此刻落笔,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试着回忆,初中三年大抵是家里最静谧的时光。你远在市区读书,一年后,陶陶也擦车尾考了过去。
为此她兴奋的跑遍了整个小镇,挨家挨户的喧嚷着:“我可以去找严凝哥哥了。”
而我,又恢复了未曾捡到你之前那种孤零零的状态。神奇的是,以往分明不觉得难熬,可那阵子却过得像是抓心挠肺般。
陶陶倒是经常打电话回来,先同家里打过,又打给我。我甚至都能想象到小姑娘在那头儿眉飞色舞的模样:“严凝哥哥可厉害了!”
据她所说,你代表学校参加了几次物理大赛,都毫无例外的拿到了奖,学校的老师把你视为香饽饽,同学们也因为你的低调谦逊而格外喜欢同你相处。
“严凝哥哥穿合气道服也好看,他还在社团给我们表演呢!”
小丫头每次提起你,言语间是止不住的骄傲和开心。
直到有一次,她说着说着就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我问了半天她才结结巴巴说因为她和同学逃课去看电影,你凶了她。
“他这么坏啊。”我语气分外夸张:“那我们不跟他玩儿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听筒里便传来你的声音:“尹陶陶,我数三声,你再哭我就把奶茶丢了。”
下一秒的话是对我说的:“严老头,你别带坏小朋友。”
渍,少年人故作老成,可自己又何尝还不是个小朋友呢。
实际上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陶陶生性活泼,贪玩儿,初一一年成绩是不停地往下滑,我曾见你在假期边批改她的试卷,边眉头紧皱,低声喃呢说:“总是这样可怎么行呢。”
想必那时,你已经把她纳入你未来的规划了吧。
许是从垃圾堆里来,命如蚂蚁般低微,才像野草般倔强。你身体素质一向极好,鲜少生病,唯初三那年冬天,清晨我刚起床便接到你班主任电话说你在教室里晕倒了。
那一刻,我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几乎是扶着墙才摸到陶陶家,和她爸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医院。
幸运的是你并无大碍。医生说你是因为连续发烧,又吃了过期药,所以身体有些撑不住。
陶陶红着眼眶抱怨:“严凝哥哥,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是啊,为什么呢?
我也想问。
可我还没开口,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那是从你三岁后第一次再牵我的手。
“严老头,你放心,我不会轻易离开的。”
看吧,你总是能知道我在怕什么,想什么。
我去买了粥,陶陶抢着要喂你吃,不等你拒绝,小丫头难得强硬的叉着腰道:“你给我坐好。”
我在一旁沉默良久,打定主意沉声道:“我搬来市区。”
004第四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早上起来我查了天气,伦敦今日有雨,不知你是否带伞?
你肯定又要说我啰嗦,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知道,我一向固执,就像那年即使你不同意,觉得市里开销太大,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搬了来。
许是硬着头皮在生活的漩涡里横冲直撞的人连上天都钦佩吧,那一年学历不好的我竟神奇的在市里找到了份不错的工作。
你和陶陶都从学校搬回了我们租住的房子。此后你学习更用功了些,晚上我起床喝水,总能看到你房间的灯光。
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你成绩依旧辉煌,镇上的左邻右舍纷纷打电话发来祝贺,我一一回应着,而身为当事人的你却是一脸严肃的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旁姑娘的脑袋:“尹陶陶,我刚刚怎么讲的这题,你重复一遍。”
“哎呀,我刚刚没听明白嘛,你再给我讲一遍好不好?”小丫头明明一直都盯着他心不在焉的,自然没听到你所谓的解题过程。
“不好。”你表情不太好看到:“给你十分钟,自己琢磨。”
你虽这么说,最后还是轻叹了口气,从头到尾把题详尽的同小姑娘讲了一遍。
“严凝哥哥,你真是我见过最最最最好的人。”
陶陶向来嘴甜,对你更是毫不吝啬夸赞之声。
你闻言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又故作淡定道:“拍马屁也没用,今天这四张练习题必须全部做完。”
哎呀呀!我真想拿面镜子让你看一下装模作样的少年暗自得意的模样。
陶陶中考前拉你去长尾街头的塔罗店里许愿,你先开始时不同意,小丫头瞬间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严凝哥哥,占卜师说了只有你和我一起许愿才能一直在一起呢!”
你猛地一顿,舔了舔唇瓣道:“谁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不愿意吗?”小丫头眨了眨眼,又倏然笑出声来:“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一定会缠到你愿意为止的。”
“尹陶陶,你是无赖吗?”
你瞪他,可那眸底分明像是融了一汪春水般温润。
“陶陶,这小子不通情理,我看你还是趁早离他远一点好了。”
我从一旁路过,故意笑道。语毕,不出所料的接受到你幽怨地目光。你没说话,只是拉着身旁的女孩走出了门。
那晚你们迟迟不回家,我去楼下打探,远远的就看到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在你身后,边踩着你的影子边笑道:“严凝哥哥,谢谢你今天带我去游乐园。”
原来竟是出去玩了,我了然般点了点头,却见你忽然停下脚步,朦胧的灯光映得你侧脸轮廓分明,你说:“尹陶陶,走快点。”
而后明媚的少女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你身前。路灯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糅合在一起,我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竟是落了泪。
005第五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我托报停的老伙计帮我订了一套摄影作品集,摄影师们拍出来的伦敦真美,我仿佛能想象你站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前微笑的模样。
当然,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拍张照片寄给我。
从小到大,你很少拍照,家里的相册除了幼时的周年照、陶陶偷拍的照片,就是高考成绩出来后记者采访时抓拍到的画面。
说到这里,我恍然又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日是个大晴天,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有衣着端正的记者上门采访,出镜前我反反复复的问你:“我发型帅吗?”
你一点面子都不给的说:“丑。”
陶陶在一旁摇头晃脑的笑:“天苍苍,野茫茫,地上的严凝哥哥爱说谎。”
当事人被戳穿心思,红着脸瞪向一旁笑成一团的老少二人,镜头成功捕捉到了这一幕。
“希望你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后来,温暖善良的记者把照片寄到家里时附带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如是写到。
镇上的人都说你把一手烂成泥的牌打活了。
是啊,有谁不这么觉得呢?就连我也隐隐惊奇于你竟能把路走的如此顺畅,似是不曾经历丝毫挫折。
直到大一那年国庆放假,你提前回家后鬼使神差的去高中校门口接陶陶放学。
笑容灿烂的少女叼着棒棒糖走来,还不等你叫人,她却忽地被一个男孩拦住。那人丝毫不管她的抗拒,一个劲儿的说:“放假一起出去玩吧。”
你想也不想的走上去抓住她的手腕,陶陶欣喜的叫你“严凝哥哥”,眼前的男生却是呲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大学霸严凝啊!”
他说着看向陶陶:“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宝贝啊?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吧,不是不知道同学们都怎么说的吧?他不过是个野孩子,养父光棍打了几十年,绝对是哪里有毛病,你就不怕他也有毛病。”
“你闭嘴!”
向来温顺的少女气恼地瞪向眼前的男生,拉着你走开。路上,你呆愣了许久,才问:“他们都怎么说?”
“你别听他胡说,没有的。”
陶陶摆了摆手,你的眸色却是慢慢暗了下去,哑声道:“你先回去。”
“可是……”
“听话。”
小姑娘不放心,飞快地回家抽泣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
找到你是在北河桥,那时已是深夜,你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风吹鼓了你的衣衫,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还不知道,身后他们都是这么评价的啊。”
你苦笑道。
“那是少数人。”我说:“你应该明白,哪怕你没有这样的身世,依然会有人在你身后吐口水,因为幼时再过温良如玉的少年,随着年岁的增大,也有可能在原本纯良的念头里生出狭隘、偏见甚至黑暗的疮来。”
算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交谈。
隐隐间,我似乎看到你身上的散发的被命名为“骄傲”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006第六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不谈伦敦了,我用了一天时间去回忆那段往事。
少时不曾在你身上凸显的自卑之色,竟在大学骤然萌发。
外人面前,你依旧是运筹帷幄的佼佼者,可在陶陶跟前你却开始变得礼貌疏离。
比如,小姑娘再问你问题,你会认认真真回答,中途不加任何调侃;叫你吃饭,你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说谢谢;甚至她高考结束邀你去爬山,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时,你也推辞了。
小丫头着急的哭红了眼,拉着你的衣摆道:“严凝哥哥,我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喜欢。”
那模样惹人怜惜,最后你还是答应了她。
重要的事,毫无疑问是袒露心声。这么多年来,小姑娘对你的心思明晃晃的,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他最开始拒绝了。”
后来陶陶和我讲这事时说,她吞吞吐吐捏着衣角终于说出那句“严凝哥哥,我喜欢你”时,你呆愣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陶陶,我们不合适。”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陶陶,而不是尹陶陶。天知道他的声音有多温柔,可我却想哭。”
陶陶回忆时这么告诉我。
你说完顿了片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正在此时本还有些羞涩的少女倏然抱住了你:“为什么不合适?从小到大我都跟着你,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光明正大的向你告白,你要推开我吗?还是……你不喜欢我?”
她声音闷闷的,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你于心不忍,伸出手揉揉她的头道:“我……”
你什么呢?
你当然不是不喜欢。
可话到嘴边,你却忽然不敢说出口了。
没等你反应过来,陶陶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一定是因为林江说的话才会这样对不对?”
林江就是那天校门口的男生。
“严凝哥哥,你忘了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你的全部啊。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有多喜欢呢?她也说不出来,陶陶说她只知道如果没有你,她一定会很难过。
最后你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的情感,顺理成章的和她走到了一起。小姑娘很是兴奋,高中最后一场同学聚会结束,乐悠悠的要去接她的你背她回家。
那晚,她睡着后,我们到楼下打羽毛球。
你说:“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变得惶惶恐恐不自信啊。”
我打趣你:“终于承认是喜欢了?”
我们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你变得比以往更用功,大大小小的比赛都争着参加,证书奖金拿了不少。可人心底的渴望愈深,便会渐渐演化成欲望,攀过一个目标后总想着向更大的目标前进,过于追求速度心底的浮躁焦虑就腾升而出,一旦脑海中设定的、憧憬的场景未能如愿,那颗骄傲的心无疑会受到重创。
于你,便是如此。
大二初,你创业失败,砸进去的资金全部亏损,整个人变得颓丧不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门,随后和陶陶提出了分手。
你说:“我给不了她幸福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007第七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提起那时的你,我不禁想:从光彩照人的骄傲少年,到接连经历失败的半成年人,落差一定很大吧,尤其是当埋在心里的某天校门口未曾相识的男生残忍的话时不时便会冲击你的神经以及太着急收获成功好不辜负喜欢的女孩之际。
陶陶多次跑去找你,像以前一样叫你“严凝哥哥”。
最初呜咽着说:“严凝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吗?”
“严凝哥哥,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严凝哥哥,为什么要分手?”
最后抽泣着道:“严凝哥哥……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终于,小姑娘抽抽泣泣,掩面从你紧闭的房门前跑开。我叹了口气拿备用钥匙开锁走进你房间,映入视线的便是你通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拳头。
于是,我们进行了第二次的深入交谈,也是我第一次向你讲述了我的故事。
“我和你一样,曾有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爱情。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后来经济条件不允许,又一起外出工作。二十几岁时,我总想着闯出些名堂来就娶她,所以每当她朝我靠近,我就说再等等,再等等。”
你问我:“后来呢?”
后来?
“后来她结婚了。在我下海之后有些许储蓄回去时,她和我说‘我从来不曾质疑你的能力,可是……我等不下去了’。所以我难受啊,心里揪着疼。发疯似地折腾来折腾去,半生就稀里糊涂折腾没了。”
我说:“同样,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陶陶也是如此。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严凝,不是严华。你过去的成就明明白白的昭示着你的能力。我自是清楚你想作出一番事业再来维系爱情,可你要明白,再过诚恳的诺言,也比不上实实在在的陪伴。”
你顿了顿,我又接着说:“你怎么知道,等你功成名就她还是否爱你呢?你又怎么知道,现在分开就是对她最好的答复呢?其实只要你相信你能切切实实的走出来,只要你坚定能许她你所认为的美满的生活,那就总有一天,会让此变为现实。爱情是两个人的合资事业,该怎么运营,你也要遵从她的意见。”
“——除非,你不爱了。”
事后你请假在家睡了一整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陶陶。是时小丫头正被人围着告白,神采飞扬的少年抱着吉他唱张子豪的《可不可以》:
爱上了你没什么道理/只是刚好情窦初开遇见你/不希望我的未来不是你/只愿意和你永不分离……
“我远远的看着那个在我眼皮下长大的小姑娘倏然哭出声来,她说‘唱的好难听,一点都比不上严凝哥哥’。”你说。
我问:“那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那一瞬间,我恍然清醒,如果因为跌倒一次就萎靡不振,那我有什么理由让这么好的女孩子如此坚定的喜欢着我。”
于是你走去,在告白的男生抽出纸巾之前伸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珠,笑着将她揽入怀里,哑着嗓音说:“那我,以后都唱给你听好不好?”
事实上,你唱歌并不好听,或者干脆点说就是灾难现场。
为了不让这个“弱点”暴露,你从不在我们面前展露歌喉,唯有陶陶十八岁生日那次,小丫头缠的紧,你别别扭扭的唱了生日快乐歌。
说实话,连我这个对音乐没有过高要求的人都觉得难听。
可那小丫头却是笑的眉眼弯弯的拍手鼓掌:“严凝哥哥唱的好好听。”
你看,你有多幸运。
你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爱情也好事业也罢都变得愈发坚定稳重。
学校设有交换生名额,若是成绩达标便可免去所有学费和住宿费,你和陶陶相约一起留学,那段日子就连一向贪玩的她也开始忘我地抱着英文字典啃了起来。
陶陶爸来家里做客看她那副模样忍不住打趣说:“我可从没见我这女儿这么用劲儿过。”
上周,你们终于一同去了伦敦。
临走前我有太多话想要嘱咐,却在机场看着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时思绪瞬间飞远。
我恍然反应过来,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小可怜虫,竟然出落成这般美好的模样了。
我还想告诉你,世界上很多事都是无是非定论、因果源头的,就好比你明明是那样纯善良好的少年,却被人遗弃在垃圾堆里;就好比我明明有雄心壮志,却漂泊半生;再明明我们都曾从谷底来,却还是握住了一丝温暖幸福。
瞧瞧我这个脑子,絮絮叨叨写到最后才想起来,你并非孤身前往。
我又想起那年路灯下,你说:“尹陶陶,走快点。”
而后明媚的少女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你身前。路灯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糅合在一起,我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竟是落了泪。
替我问陶陶好。
008第八场风
TO:丢丢
今夜有风。
好吧,提笔习惯性的写上了这句话。
这二十一年可真长,长到我早已忘却前半生的孤零漂泊;这二十一年又真短,短到竟然七封信便能道完。
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每封信的开场白都是如此吧?
因为——秋有远风送信来。
我想让你知道,这场风会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你所在的位置。
此时此刻我又翻出了你的照片。
同它放在一起的明信片上记者写:“希望你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那便也是我所希冀。
嘿!打住!千万别说我矫情。
小鬼,别不知足了。
我是在想你啊。
尾声
我和陶陶来了伦敦,小丫头看到美景高兴坏了,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但相隔不远,我先是将她安置妥当,两个人又一同溜达了一圈,等我回到学校宿舍时已是五天后,刚一进门金发碧眼的舍友就热情的说:“Ning,Is that your name? There's your letter. I'll take it for you (凝,这是你的名字吧?有你的信,我帮你取了。) ”
我同他道谢,坐在桌前查阅着来自远方的文字。
舍友又笑着问:“You're smiling so happily. May I know who sent the letter?(看你笑的这么开心,我可以知道信是谁寄来的吗?)”
第一次,我大声的,响亮的叫他:“My dad.”
“Dad?That's amazing. My father never wrote to me. He just said, ‘you bad boy.’(爸爸?那可太令人吃惊了,我的爸爸从来不会写信给我,他只会说:“你这个坏小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他也不介意,依然热情的朝我眨眼:“There is a welcome party tonight. I heard that many beautiful girls will come. Do you want to change your clothes and join us?(今晚有迎新晚会,听说会来很多漂亮的女孩,要换身衣服一起去参加吗?”
我摇头:“No, thanks in my eyes, no one is as beautiful as my girlfriend。(不用了谢谢,在我眼里没有人比我女朋友更漂亮。”
他耸了耸肩出门,室内一时安静,我望向窗外,似乎能看到远在家乡的严老头的身影。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严凝。
我不曾向任何人解释过这个名字。
《善恶的彼岸》里写:“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而我虽曾历深渊,却不负人间一程。
故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