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艺 2019.2.28
如果不赶时间,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牵挂,出门特别是出远门,我最愿意选择的交通方式是火车,就是早些年的那种绿皮火车,缓缓前行,每站都停上几分钟,每站都上上下下一些人,这样,你就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观察和体验。
我曾有过两次记忆深刻的长途乘绿皮火车的经历。一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被单位派往北京体育大学学习体育舞蹈,返程时正值年边,又是学校放寒假,当年有没有春运这个说法记不清了,总之是别说卧铺票了,当时连硬座车票都买不到了。一同去学习的还有福州莆田的两位老师,我们三个人商量乘飞机回福建,我请示了单位领导,领导说那就飞吧,总不能留在京城过年吧。可是福州的那位老师,他的校长不同意他乘飞机。当年那个体育舞蹈学习活动是教育部的什么机构组织的,组委会说那只有他们想办法看能不能买到软卧车票了。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过去乘坐软卧车厢是有身份限制的,不是你有钱就就行,还得是高干或者高知,普通人连买票的资格都没有。当年我们三个都只有初级或中级职称,组委会通过关系——也因为那时购票的限制似乎没那么严格了——终于给我们买到了软卧车票,可把我们高兴坏了。
我们住的地方离北京火车站不远,乘车那天,我们提前了大约两个小时打车去车站,本来时间还是挺富余的,没想到,到了北京站,我的天,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的,而且那么大的候车室,从哪个站台上车也不像现在这样标志清晰,广播里似乎也在通知着什么,但根本听不清,我们三个人大包小包的拖着行李,东跑西问的,眼看发车的时间就要到了。这时,有个小伙子从一旁跟我们说:你们要上那啊?我帮你们,我这里熟。我们仿佛看到了大救星,赶紧把车票给他看。那小伙子看了看说,没问题,我带你们上车,几分钟就得,不过,你们一人给我5块钱带路费。我们怕赶不上火车就答应了,精明的莆田老师还不忘了说先带路再给钱,小伙子说行啊,万一有人问你们是我什么人,你们就说是弟弟和妹妹。小伙子带着我们熟门熟路的很快就看到了检票口,突然有个戴红袖标的大妈拦住我们,警惕的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小伙子就说弟弟妹妹我们也说他是我们哥,结果被北京大妈火眼金睛一眼识破,厉声呵斥我们,还查了我们的票——现在想来我们乘火车跟我们和小伙子是什么关系有个毛关系啊红箍大妈凭什么呵斥我们啊!
我们三人气喘吁吁的检票进站赶到了列车软卧车厢,车厢口站着一位乘警,要验票验证,当时还没有身份证,我们带的是教师证,乘警一看,说你们不是高级教师,不能乘坐软卧。我们三人当场傻眼,然后就说我们是到北京开会的票是组委会买的有票就应该上……争吵期间还找了从车旁走过的列车长,可人家根本不理我们,就是不让我们上车。争吵无果,我们急的赶紧跑其他车厢想先上车再说,可是门口乘务员一看我们的票,都说不是这个车厢的不让上。呜——汽笛响起,眼看火车就要开了,我们已经跑到了最后两节车厢,我的眼泪都下来了,许是看我们可怜兮兮的样子,许是火车就要发车了,最后一节车厢的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乘务员慈悲的让我们三人上了车,刚一上车,火车就驶离站台了,真是惊险万分。上了车才知道,最后这两节车厢是因为放寒假乘客多临时在北京加挂的,乘务员就是北京的,而这趟车是福州铁路局负责的,其余车厢的乘务人员和乘警都是福建的。“瞧他们,福建人还那么为难福建人”,那两个北京乘务员相互说着,更让我们愤愤不平的,于是,我们三个商量要去软卧车厢看看。
每节车厢都十分拥挤,我们三人挤过硬座车厢硬卧车厢,来到了软卧车厢,车厢口仍然是那位不让我们上车的乘警,他问我们干什么,我们说我们有票要去我们的车厢,nnd乘警不但不让我们进去,还大声说谁让你们上车的,气的福州老师差点要跟乘警打起来。我们怕在车上打起来吃亏是小,万一真把我们赶下车,那年头就真回不了家过年了。
我们气呼呼的回到最后那节车厢,跟许多拿着站票的人一起靠着车厢壁或倚着座位背站着,有个乘客听说我们的情况,说我们的票肯定是被那乘警倒卖给别人了,列车长心知肚明或许还一起分赃,当然不会管啦。我们恍然大悟,于是更加气愤,就说要给报社写信揭露乘警的丑行,还说了要怎么怎么写的。
从北京到福建要两天一夜,我们三人一会儿跟这个座位挤挤,一会儿跟那个座位挤挤,有时有乘客坐累了站起来让我们坐坐。到了晚上,我们又花了些钱,到餐车趴着睡觉。口袋里揣着软卧车票的我们,享受着站票的待遇,那两个好心的北京小伙子乘务员不时让我们到他们列车员的休息室里坐坐,跟我们聊聊天,让我们觉得首都人民真是可亲,福建乘警真是太可恶了。一旁还听到有几个福建乘客用方言说那两个北京人真傻,把座位让给我们坐不收费,别人跑一趟车赚了不少钱,这两个傻瓜还要站着。我们听得懂方言,两厢比较,愈发显得北京人的可爱,我们于是又讨论着不但要写批评信,还要写一封表扬信给北京列车员。只是快到福建地界时,我们已经疲惫不堪了,什么火气也都没力气发什么感谢的话也没力气说了。
回到福建后,我们三个倒是还商量过一次写信的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莆田老师是一个比我大10岁的姐姐,是学体操出身的,身材很棒,就是有点矫情,老说福州老师吃东西呼噜呼噜的太响。福州老师是个体育老师,姓唐,叫唐威威,这个名字写起来还好,读起来的话就有点好玩了,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我想到的是“唐薇薇”,以为是位小姑娘,不想是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他说他还有个妹妹,叫唐蜜蜜,这两个好记的名字我一直记得。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他们的模样已经记不起来了。
另一次长途乘车是去重庆参加一个活动。当时大家都想找机会乘飞机,去重庆那么远,是可以有理由乘飞机的。因为就在那之前不久,刚报道过一次南京空难,吓得我不敢飞, 同去的14个人就决定陪着我坐34个小时的火车去,光是卖15张卧铺票,就让我的丁童鞋费了老鼻子劲儿,硬是走后门分两个火车站才凑齐,想来都令人感动。十几个不同单位人在同一节卧铺车厢里很快就熟络起来,打牌聊天侃大山,大夏天的有几个还喝起了啤酒,三十几个小时一点也不觉得闷。其中有一个同伴姓许,名字谐音很像“洗发精”,我们就叫他洗发精,他带着他中考刚结束的儿子一起去。洗发精性格开朗,脾气有点急,他爱喝酒,酒量也好,只不过酒一喝声音就大,有一次酒后差点跟乘务员打起来。他还跟我们说是儿子中考英语听力时广播出了问题,他跟教育部门据理力争的事,是个爱较真的人。那次会议结束后,我们沿长江三峡到武汉乘坐火车,当地相关部门接待我们,席间拼酒,洗发精是主力队员自然冲在前面,我不会喝酒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又担心队友们喝高了喝输了,在洗发精再一次举杯时,我提出可以代他喝一杯,被洗发精拒绝了。洗发精因此对我评价很好,说我很有集体意识团队精神,是个好同志。
重庆之行,我们团队结下了友谊,之后大家一直保持联系,不时小聚。不幸的是,洗发精后来患上了重病,在与病魔抗争数月后还是离开了人世。在他住院期间,我们大家去看他,原本壮实的人消瘦了一圈,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洪亮,让人不忍再看。
林清玄说:人生就像一列火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没有人会陪你走到最后,碰到了即便是有缘,即使到了要下车的时候,也要心存感激地告别,在心里留下那空白的一隅之地,等到多年后想起时依然心存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