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4日
“抛却井然有序的幸福,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遍布的旅途”
帕米尔高原上的清晨凛冽,套了秋裤和抓绒内胆。去周边的乡村转悠,高原的野生黑枸杞和沙棘随处可见,通通都是内地罕有的宝贝。
沙棘枝叶带刺,橘红的果实针形绿叶,色彩素净,搭配早餐书本拍照文艺特别,亦适合插入中空的玻璃瓶摆放。相比之下,野生黑枸杞不起眼许多,长在距河谷湿地不远处的干沙燥地带,生在矮矮的干枝灌木,不留心根本不易察觉。新鲜的黑枸杞味甜,内里深紫的汁液饱满,黑枸杞不好摘,枝干带刺,因为不懂采摘技巧,待我硬扯下几小粒,手掌纹路便已浸透了大片“紫色的墨汁”。
黑枸杞生长的高地正适合俯瞰金草滩湿地。金草滩对我而言意义特殊,两年前旅途中和斑马先生相遇不久,正是在此地共同度过二十二岁生日,那时正值十月底,深秋,两人在草滩上的大吊桥处盘腿而坐,围着珍贵的生日蛋糕,奶啤碰啤酒,夜聊许久。
如今草滩上的景象变化迅速,边界被围上了栅栏,草滩上的木桥栈道一部分被拆除,老房子的踪影也是日渐稀少。只是牛羊吃草、趟水嬉戏的场景还在,依稀的老房子不时有裹着头巾的塔吉克妇女出来打水,孩子们在河边玩耍。
我们走去草滩上的人家。因为远远认出了斑马先生的身影,孜拉木汗和妹妹一起朝我们跑来,她们不停地管斑马先生叫“小兵哥哥”,开心的不得了。
十岁的孜拉木汗眉眼深邃,长相秀气,性格却像个耐糙的小伙。当斑马先生聊起她可以骑山羊的本领时,本在婉转跳着塔吉克鹰舞的小姑娘,一下化身为追风的小伙,立马脱了衣服冲去羊堆里,花了好大力气追上一只无辜的公山羊,骑在了它的身上。
除了骑山羊、帮妈妈干活外,孜拉木汗的力气还用在了做梦上。因为爸爸在红旗拉普口岸执勤,孜拉木汗从小一心想当特种兵。而聊起以后还想做什么,她告诉我她想去北京,看望那里的特种兵姐姐们。
临走前,孜拉木汗的妈妈正在羊圈里挤羊奶。大概是不会说汉语的缘故,孜拉木汗的妈妈始终只是微笑的看着我们,并不言语。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前的草地上绣东西。这里几乎每个塔吉克妇女都会刺绣,他们的屋子没有多少家具,摆放最多的是女主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被套枕套,墙上也会挂着自家洗干净裱好的刺绣品。
欢乐短暂,分别有时。孜拉木汗作为长女,言行成熟,虽然之前猛拽着我的手不让走,但最后也不哭不闹,带着期盼又失落的眼神,默默地目送我们离开。
妹妹古丽斯坦的感情表达则强烈直接许多,不想让你走就是不想让你走,拽着扯着也想把人留下,依依不舍直戳人心。我们略带歉意,彷佛一件给出的礼物突然要收回一样,给了希望又让她落空。当她知道这是徒劳,人们终究要走时,她便失落躲去羊圈背后,告诉你再也不喜欢你了,可是最后一刻,她又会拼命的挥着手和我们说再见。
这种赤子心的感染,我们不止一次遇上过。
在距县城一段距离的塔合曼湿地,初秋的下午,河道弯弯曲曲流过,微风一波波掠过草滩,牛羊低头吃草,远处雪山白头,云絮缓缓飘过,四个孩子像风一样而来,在高山与草地间,嬉笑地奔向远方。
我们呼喊,他们亦不时回头。手持镜头的斑马先生提议他们不如“跳一下”,面对生人,他们笑意腼腆,又不好意思拒绝,接着便在旷野的草滩上两两成对,“跳”起了塔吉克最传统的鹰舞。男孩踩着舞步,模仿雄鹰展翅;女孩展体旋转,轻盈微笑而动。看此场景,我们心里一荡,异常惊喜。
原因不消多说,大概你也会懂。对于内地小孩来说,“跳”不过“蹦跳”之意,但在这里,哪怕对于再小的孩子,“跳”意即“跳舞”,随时随地,都可以洒脱跳上一番——此刻,草地作舞台,雪山如幕布,牛羊低吟作伴奏,塔吉克的孩子们在帕米尔的秋日里起舞,柔软,热切,灿烂。
此时此景,秋日深沉,土地原始。内心远离了尘世喧气,亦有一个绵绵不绝的声音回响:“人们在惊慌中四处窜逃,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但查尔斯拒绝成为‘人们’里面的那个‘们’,别人的人生是在不断做加法,他却在做减法;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而我愿做毛姆小说中的人物,抛却井然有序的幸福,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遍布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