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一
自从我爹因病去世之后，我娘便担负起了抚养我们兄妹二人的重担，白天要出去忙农活，到了晚上还要洗衣做饭。由于丈夫去世的早，娘在村子里的名声也不好听，村里很多无聊的婆娘都说我娘是克夫命，是个不详之人。一开始娘遇到这些闲嘴的婆娘在议论她时，无论如何都会上去理论几句的，有时甚至会破口大骂，后来经历的次数多了娘也就慢慢习惯不再去理会了。即便是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和非议，娘也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有任何抱怨，平日里听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再怎么辛苦再怎么难，娘也一定会把你们兄妹抚养长大，好好培养你们，等你们读了大学，就不用会留在农村像娘这样受苦受累！在我的眼里娘是个无比坚强的女人，自打记事起我就未曾见她哭过，即便是我爹过世的那天，娘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还是强忍着没有在我们面前哭出来。我还以为这辈子娘再也不会掉眼泪了。直到有一天，因为过度操劳，娘生了重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都动弹不得。起夜时我想去帮她盖好被子，然而就在我准备起身时才发现一贯坚强的母亲却在偷偷抹着眼泪！那一刻我完全懵了不知所措，也不敢去安慰她，僵直的躺了下来！从那时起我学习便异常努力，因为我深信惟有努力学习才能让娘在绝望的生活中得到一丝丝的安慰！花在学习的时间多了，自然玩耍的时间也就少了。虽然有时童心未泯的自己也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在外面玩耍，但每次想到我那苦命的娘亲，我便会告诉自己要加倍努力学习，这样才能让她少流点眼泪！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换来了一幅幅奖状，一份份奖品，成绩也永远都是名列前茅。每每有人向我娘夸赞起我时，看到娘骄傲的脸上挂着一丝丝的笑意，我就会觉得牺牲玩耍时间去学习是值得的。再后来因为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独立抚养我们兄妹相当艰难，所以她在我和妹妹都毫不知情的情况嫁给了我们邻村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跛脚男人，这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继父！
二
继父是一个小儿麻痹患者，右脚正常左脚却畸形瘦小，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的，因此村里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刘瘸子！也许是因为天生残疾的缘故，继父不太爱说话，人前人后总是板着一张脸，很难在他眉宇间瞧出丁点的情绪。他以前是娶过一个老婆的，那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因为身体有残疾为人也过于老实最后她老婆偷偷带着他的儿子跟一个有钱的老头跑了，剩下他一个人在村子里，靠着开残障人士摩的过活！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我怎么也想不到娘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每次我向娘抱怨，娘总是会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过问，把书读好才是对娘真正的关心！然而娘越是这样的态度我就越是讨厌他，我从来没有主动去跟他接触过，他喊我，我也对他爱搭不理的。因此他后来也不敢多靠近我，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我娘跟我说！令我失望的是我妹跟他的感情却好的很，所以我越发不喜欢他了！为了逃避他，小学升初中以后我就向学校申请住校，周末才回一趟家！因为继父开摩的的线路是往返于村子和镇上之间的，而我们的学校也在镇上，所以他经常会送完客人以后，买一些水果或者带一些娘煮好的饭菜去学校给我们兄妹。每次都是妹妹去拿的，我一次也没去拿过。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我的继父，也不想让我的同学知道我有这样一个继父！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一切顺利！直到那次学校召开家长会，事情才发生了转变！那天我早早的来到班里，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娘的出现，想要告诉她我又考了全班第一名，家长会上要当着所有家长的面进行演讲，而我演讲的主题就是我的母亲。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家长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可是还不见娘来，我万分焦急的走出教室门外，想要看看娘有没有到。刚一出门就撞见了继父，他正步履蹒跚的往门口赶着，满头大汗！继父见到我一脸无奈的说，浩儿，你娘干农活时伤了脚今天来不了！我刚才送完一个客人就临时赶过来了，没耽误事吧？当时我彻底懵了，脑袋一片空白，我转过身去不想看到他，却看到了同学们异样的眼神。读初中以来我从没向他们说起过我有继父，更没告诉过他们我的继父原来是这么的不堪！我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了，长期以来我苦心维持的优质学生形象就因为继父的突然到来变得没有了意义！当时我的脸涨得通红，羞耻、气愤、沮丧各种情绪都瞬间涌上心头。“谁让你来的啊！”我嚎叫着把演讲稿甩在地上，一把推开继父跑回了宿舍，一个人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我周末也很少回家了。娘因为要操持整个家，身体又不太好所以很少能管到我，而继父更是不敢管我，因此我成天就跟着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瞎混。只要我帮他们搞定作业和考试，他们总是乐意带我玩！慢慢的，发展到后来我经常逃课去打桌球和打游戏机，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以至于最后中考成绩出来，我差了重点高中分数线十多分！成绩出来以后我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那时的我肆意放任自我逃避现实，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三
中考结束后，我已经接受要去普通高中读书的实现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读重点高中抑或是读普通高中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根本无心向学，每天为生在这样的家庭而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拿到录取通知书，我随意的翻看了一下，看到学校名称的时候我呆住了，我竟然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后来我去问娘才知道，继父为了让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商量，就把辛苦几年攒下来的钱都上交了，补齐了我的分数，这样我才拿到一个重点高中的名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情本应该很激动开心的，然而我并没有，更甚至是可以这么说当时的我特别愤怒，愤怒是因为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包括我，这是典型的独裁，我不能接受！同时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我感激他接纳他，更没可能！本来我是铁了心不想去读的，但是经过娘和妹妹一个暑假的开导，我最终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暑假过去了，高中开学的时候他开着摩的帮我把被子和生活用品载到学校去，娘叫我坐到车上一起，我却执拗的骑着自行车独自去了学校，提前到寝室进行打扫。娘抱着被子和一大堆生活用品进来了，继父没有跟进来，我往楼下瞄了一眼，他正躲在车里抽烟。我心里窃喜，幸好他没跟上来不然以后我还怎么面对我的新同学呢！虽然开启了新的高中学习生涯然而我却没有想着努力上进，心里只是想着赶紧混个高中文凭然后就出去打工，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家！重点高中的学习氛围把我压的喘不过气来，我完全跟不上其他人的学习步伐，当然我也没想去努力跟上，终日里我就和那些不读书的同学去网吧打游戏，泡妞，逃课也是当然也是家常便饭！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还记得那天是下着雨的周六，本来我是不打算回家的，但是娘打电话过来一定要我回去一趟，我只好回去了！一回到家我就感觉气氛不对，娘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神色凝重，我瞥了一眼继父他正坐在门槛上抽着烟，妹妹怯懦的站在娘的身旁一言不发！看到这种情况我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想抢先狡辩，娘，我……还未等我开口，娘便站起来大声呵斥起来，对着你爹遗像跪下！我只能照做，娘继续说道，你爹死的早，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把你教好，才会让你不思进取，读书读成这个样子！我对不起你爹…娘说到这句话时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娘大吼道，是，我确实不孝，对不起我爹，那你呢？娘，为什么我爹死后你要给我找个后爹，我爹泉下有知会安息吗？你不觉得羞耻吗？听到这话，娘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哭的特别伤心，妹妹在一旁揽着娘的胳膊也在痛哭流涕！正在我准备继续对娘宣泄不满的时候，突然一只粗大的手掌打在了我的脸上，一阵麻木，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等我缓过神来，我看到了继父，他皱着眉头跟我说了一句话，浩儿，你不应该这样对你娘！我恶狠狠的盯着他，那一刻我真的恨透了这个世界，尤其是恨透了我的继父！我一把推开他就往雨里钻，我知道妹妹和继父在后面追赶着我，但我心里暗暗发誓不能回头，我要与这个家彻底决裂，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唯一一次。从那一刻起我变成了一个流落街头的野孩子，身无分文，为了生存我去找包吃包住的烧烤店打工，去网吧做网管，在外面瞎混了一个月，我很想念娘和妹妹，但是内心的自尊告诉自己不能回去！就这样我干熬着没有回家。有一天和往常一样，下班后我就去网吧上网，突然QQ上有个同学问我，你现在在哪？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告诉了她，不成想没过多久，娘和继父、妹妹三个人就赶来了。娘死命拽着我哭了很久，口里念叨着，你这个怂娃让娘找的好苦啊，儿啊，再也不能离开娘了，你是我的命啊，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了！那一刻我不知所措，但内心却有一丝丝的开心，因为那一刻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回家了！继父没有靠近我，只是默默去到前台把网费交了然后开着摩的载我们回家，一路上一家人都没有说话，娘和妹妹只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生怕我会再次离开她们，然而我自己却知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会离开她们了，因为我爱她们！因为长时间逃课学校准备开除我了，但是在继父的苦苦哀求下，校方同情他是残疾人士便没有开除我，只需要写一份检讨书就可以继续读书了。回到学校后我就陆续从同学口中得知，继父在我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里经常来学校打听我的消息，有时为了寻我在学校一待就是一整天，同学们都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却不多说一句，老师们问他，他也只说他是我亲戚！听到这些话时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对继父的感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也许我是真的太自我了。因为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因此我的学习非常努力刻苦，可惜因为学业长时间的荒废，基础太差最后高考成绩并不理想！毕业了，我很迷茫，不知所措，也不敢回家面对他们，只能待在学校。知悉成绩的那天，我心情郁闷至极，于是就想去学校旁边的公园散散心，当我独自走在公园里那条偏僻的小道上时，突然从我身后窜出来几个小混混，要打劫我。其中一个矮个子打量了我一番说，哥们最近你哥我失恋了，想去喝酒消愁可是没钱，你能不能借我一点？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那个时候真的非常害怕，心想着把钱给他们算了，花钱消灾。于是我壮着胆跟他们说我家里穷所以给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多，我有的都给你们！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们一看只有零散的几块钱，不太相信，硬是要搜我的身。当时我真的很怕，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这个时候继父出现在远处，他见我被一群小混混围起来搜身，赶忙在路边操起一根粗树枝就要冲过来，嘴里喊着，打劫啊，有人打劫啊！一开始这群小混混看到有人来都吓的准备跑了，但是看清楚继父是个残疾人后他们非但不跑还迎上去把我继父推倒在地上，临走时还一人踩了他一脚。看继父被他们欺负，我赶紧冲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在我帮他拍身上灰的时候他嗫嚅的问我，浩儿，你没事吧！也许是太久没跟他说过话吧，我竟一时语塞，当时只应了他一声！这是我跟继父离的最近的一次，当时在他脸上我没有看到痛苦反而是看到了一丝笑意！回学校的路上我们一直保持沉默，最后为了化解尴尬我问他，你为什么来学校？他说，你娘见你的同学都陆续回家了，你没回去她担心你哩，所以叫我来看看你，顺便帮你把生活用品载回家！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园？我刚在寝室寻你寻不见就去问你的老师，这才知道你去了公园！听到这，我点了点头结束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在回家的路上我俩再也没说话，但是他应该知道我已经接纳他了！
四
高考结束后我很苦恼，很不甘心，想要复读，但是又怕家里的负担太重，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不读书了，准备出去打工挣钱供妹妹读书！当我把这个想法跟娘说的时候，娘面带笑意的跟我说，儿啊，你就甘心不读大学了吗？我面露难色，但还是坚定的说是的，娘我不读了，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娘一边帮我绞着指甲一边轻声的说，儿啊，其实你爹已经把你复读的钱都准备好哩，他跟我说你们兄妹只管好好读书，别想那么多，我们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也受过，就算以后有再大的困苦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只是不能耽误了娃们的前程，等娃们读了大学，出人头地了，我们也就跟着享福哩！听了娘转述的这席话我的眼角挂着泪，娘见我哭了，神色慌张的望着我，娃啊娘是不是剪疼你了？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复读那年我全身心的投入，格外努力，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高考结束以后，成绩出来了，我和妹妹都考上了重点大学！当我和妹妹拿着录取通知书准备回家报喜的时候，到家才发现家里大门紧锁，娘和继父都不在家。问了隔壁的李婶才知道今天继父开摩的载客的时候被一辆小车撞了，娘和继父现在都在医院里头，听到这个消息后妹妹马上哭了出来，我一边安抚她一边安慰自己，继父肯定会没事的！他人这么好肯定会没事的！到了医院见到娘和肇事者在窗口交钱，我和妹妹便小跑上前，娘看到我们特别担心的样子便安慰道，没事，你爹只是皮外伤，不严重的！听娘这样说我们才安心了些，赶忙去到病房，看到继父躺在病床上虽然身上血迹斑斑但是精神状态很好，当我们兄妹把录取通知书递到继父手上时，他默默的流下了眼泪。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流眼泪，我想劝他，但是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只能任由继父紧紧拽着我和妹妹的手，不停念叨着，娃们出息了，出息了……由于太过高兴，当天傍晚不顾医生的劝阻继父执意出院了！在家吃饭的时候继父叫娘去买了一瓶烧酒，说什么都要我陪他喝，他说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一定要喝酒！我拿他没办法，就陪他喝了几杯！然而最后却是他不胜酒力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却还清醒着。看着继父，为了这个家日夜在外奔波，皮肤变黑了，头发也斑白了，我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是感激，是内疚还是什么感情当时的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我第一次唤了继父一声，爹！虽然我知道他睡着了听不见，但是我还是发自肺腑的叫了出来！娘听见了躲在厨房号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五
大学毕业以后我和妹妹都在外地成了家，但是我们还会经常回来看看他们，继父依然开着他的摩的去载客，风雨无阻！我们兄妹俩看着很心疼！于是偷偷商量着把他的摩的卖了，继父知道以后非常生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睬我们，后来还是在娘的建议下买了一辆新的摩的给他开，这才消了气。不过我们给他下了规定，不允许他再出去载客了，于是继父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下来。一开始他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去载客赚钱，但是随着年纪不断增长继父也很少开摩的出去了，不过每次娘要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继父总是会载她去，继父也就成了娘的专职司机了。每次回家来看望两位老人，我的儿子鑫鑫总喜欢缠着爷爷给他坐车玩，于是继父总会不厌其烦的载着孙儿在门口转圈，乐此不疲！再后来有一次，听娘说继父城里有钱的儿子想要接继父和娘去城里住，继父当时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我很纳闷就问娘，老人家不都希望跟儿女们住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吗？继父这是为什么！娘看了看我，笑着说，你不懂！你爹这是怕我跟他们住一起不习惯，毕竟长久没有接触过，儿子也不是我亲生的，怕我会受委屈！听完这番话，我明白了继父对娘的一片深情，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接着我又问，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兄妹也不是继父亲生的，为什么他愿意去我俩家住啊！娘笑了笑说，我的傻儿，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虽然你们不是他的亲生儿女，但是在他心里早就把你们当作亲生的孩子了！你们俩对于他来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未等娘说完，我的眼泪便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