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二妮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走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蜿蜒曲折的看不到尽头,她走啊走,走啊走,走得自己开了线的红布鞋不小心鞋底开了胶,才发现了一扇棕黄色的大门,刘二妮有点困,毕竟做梦之前,她已经连续做了好几个钟头的家务,还给弟弟做了好吃的炒鸡蛋,并且收拾了碗筷,刘二妮轻轻的拉开棕黄色的大门,一阵温暖的香味扑鼻而来。

天啊,这里是哪?毛茸茸的地毯,暖绵绵的大床,靠近沙发的地方有着暖烘烘的火炉,比刘二妮家的火炉旺一百倍,炉子上正炖着一锅南瓜汤,几大块肉在汤里翻滚着露出头来,刘二妮靠近了一些,发现背对着自己的沙发上有轻微的呼噜声,一只体型硕大的金毛犬蹲坐在离刘二妮不远的地毯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

刘二妮慢慢的挪动着身子靠近火炉,也从正面仔细的打量着沙发上打呼噜的人,他真老啊,比爷爷还要老,鬓白的胡子,秃顶的脑袋,皱缩的皮肤,他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看起来睡得宁静而安详,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火炉里烧火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入耳。

“这梦做得,怎么这么逼真!”刘二妮不住的感叹,可能是自己真的太累了吧,刘二妮在梦境里居然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或者说,刘二妮压根就不想醒过来。

“既然是在做自己的梦,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经过主人的允许尝尝南瓜汤呢?”刘二妮坏笑着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此刻它正饥肠辘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抗议。

刘二妮慢慢的拿起了汤勺,一只姜黄色的大肥猫从高高的衣柜上跳了下来,因为它隐蔽的太好刘二妮一直没有注意到,它慢慢的走到刘二妮的面前蹲下,轻蔑的与刘二妮对视,并不断的舔着舌头。

“你也饿坏了吧?”刘二妮笑了,这只猫并无敌意,它的高冷与鄙夷与生俱来,端坐在那里的金毛犬看到有吃的也伸着舌头兴奋地望着刘二妮,刘二妮不停地往猫狗的食盆里加着南瓜和肉,她喝了一口南瓜汤,顿时觉得整个身心都变得暖和了起来。

“真好喝啊,没想到梦里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喝!”刘二妮兴奋地抄起一大块肉,刚打算送入嘴里,一阵破口大骂的声音猛地传入这安静的小屋子里,让刘二妮瞬间彪出了一身冷汗。

“让你干活,你却偷偷躲在这里睡觉!”

刘二妮知道,她的梦醒了。

破旧的泥土房,肮脏的土炕,炉子里的火熄灭了正冒着呛人的黑烟,屋顶有一处漏雨的地方正不时的往下滴水,正好落在了刘二妮睡觉时微张的嘴里,刘二妮不经感叹,原来这南瓜汤是这么来的啊!

“衣服洗了吗?碗刷了吗?炉子升起来了吗?再让我看到你偷懒,明天晚上的饭也甭吃了!”

刘二妮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弟弟因为屋子里冷又冒着黑烟失声哭痛了起来,面前暴怒的女人就更加疯狂了。

“跟你说了他最近闹肚子只能喝粥不能吃别的,谁让你做的炒蛋?怕是你自己想吃,就不顾你弟弟的死活了吧!”

“我一口也没吃,弟弟不让我吃。”刘二妮还想说话,愤怒的女人举起了拳头,刘二妮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紧紧地闭上嘴巴。

“跟你那亲妈一个德行.........”女人絮絮叨叨的把脏衣服扔给刘二妮,太阳穴上的青筋在跳动。弟弟坐在后面看着,他不哭了,脸上充满嘲笑。

刘二妮舔了舔舌头,南瓜汤里的大块肉,到底是什么味儿呢?

2

刘二妮最喜欢的工作就是放羊,爸爸下田,继母做家务,放羊这件事情就成了鸡肋,谁都不爱干,只有刘二妮喜欢干,每当弟弟背着书包上学去之后,刘二妮就把家里的羊牵了出来,远离继母的大喇叭嗓子,跑到山上,既清静,又安逸。

羊都是认路的,老实,也不瞎走,刘二妮就可以把草帽子压低,躺在树下平坦的大石头上小憩,风吹的刘二妮一阵惬意,昨天晚上炉子终于还是没着,爸爸继母和弟弟都跑到另一间屋子里睡了,刘二妮一晚上被冻醒十多次,几乎一夜未眠,现在自然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刘二妮挺不住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咦?这里.........不是上一次做梦梦见的地方吗?长长的走廊,蜿蜒曲折的看不到尽头,怎么会?一个梦怎么可能会做两遍?”刘二妮注意到自己脚下开了线的红布鞋鞋底已经彻底开了胶,昨天梦醒之后刘二妮特意观察过,鞋并没有开胶啊!

“竟然又做了这个梦,我这次一定要尝尝南瓜汤里的大块肉到底是什么味儿的!”刘二妮兴奋极了,她从没有这么兴奋过,不做梦的时候也没有,她使劲的奔跑,熟练地找到了那扇棕黄色的大门,猛地拉开........

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毛茸茸的地毯,暖绵绵的大床,靠近沙发的地方有着暖烘烘的火炉,火炉上有一口大锅,正煮着热气腾腾的热汤,刘二妮抽着鼻子使劲的闻,貌似是酸菜排骨炖粉条子,一只金毛大狗蹲在那里,看见了刘二妮亲切的吐着舌头。

“它还认识我!”刘二妮兴奋的说。

“它当然认识你。”老人站了起来,冲刘二妮慈祥的微笑。

刘二妮吓坏了,她光顾着想要喝汤吃肉,忘了那个坐在沙发上打盹的老爷爷。

“对不起........”刘二妮不知道该说什么,条件反射的想起了昨天的不请自来。

老人没有听刘二妮说话,他只是摆摆手,让她过去,刘二妮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搬起地上了小板凳,坐在了火炉旁边。

老人给刘二妮乘了一碗汤,酸菜,粉条,还有好几块肥硕的排骨。

“给我的?”想起自己的遭遇,刘二妮几乎热泪盈眶,为了不在老人面前丢人,刘二妮使劲的挤掉了眼泪,大黄猫慵懒的跳了下来觅食,金毛好像不饿,一直在一旁玩着自己的爪子。

“昨天的那些也是给你的,可惜我上了岁数睡过了头,错过了你醒来的时间,老了,老了啊。”

“醒来的时间?”刘二妮瞪大了眼睛,再一次确认。

“没错,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把鞋子脱了,我给你缝缝。”

刘二妮把脏兮兮开了胶的鞋甩了出去,露出脏兮兮的两只脚丫,老人家的地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让刘二妮有些不太好意思。老人笑盈盈的拿出针线,随便往火炉里加了几块柴火。

“也只有在梦里才能遇见像您这样的好人了。”刘二妮又差点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梦里?什么梦里?”

“这里啊,这里不是梦吗?我在山上放羊不小心睡着了,我做了一场梦,虽然我是在做梦,但我都记得,我帽子压得很低,我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

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是说,你所看到的,摸到的,尝到的,包括我,都是假的?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真实的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啊!那些活生生的日子怎么可能是假的呢?”老人依然在微笑。

“那,那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刘二妮站了起来,她望向窗外,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愿意,就叫它家吧。”老人微笑的看着刘二妮。

“我能再喝一碗吗?”

“当然可以。”

3

刘二妮猛然惊醒,她此时正躺在大石板上,汗流浃背,刚才做的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刘二妮一时间缓解不过来,她赶紧晃了晃脑袋以求自己保持清醒,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家了。

刘二妮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她偷偷睡觉的那段时间,羊群里居然莫名其妙的走丢了两只羊,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继母愤怒了,她一边狠狠的毒骂刘二妮,一边不解气的狠狠掐着刘二妮的大腿,刘二妮疼的咬牙切齿,但却也不敢反抗半句,晚上爸爸回来了就好了,这个恶毒的女人就不敢这么猖狂了!

傍晚,继母可能是出去玩牌又输了钱,怒气腾腾的她把目光再一次移向了正在洗衣服的刘二妮。

“你洗的比没洗的时候还要脏,你是在用屁股洗衣服吗?”

刘二妮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爸爸等会回来了就好了。

“除了把羊放丢你还会做什么?”

想想爸爸,刘二妮默默的对自己说。

“好啊,现在学会对我不理不睬了是吧,学会沉默应对了是吧!”继母径直走入刘二妮的床前,在枕头下面把刘二妮视若珍宝的一张照片抓了起来。

“你要干嘛?这是我和我妈妈最后一张合影了,把它给我!”刘二妮终于惊慌失措起来,女人得意地笑了,看到刘二妮终于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女人才算是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远远不够,女人直接把照片扔进了烧的正旺的火炉里.......

“不!”刘二妮瞪大了眼睛,眼泪顺着她的瞳孔汹涌而下。

一阵开门声响起,爸爸回来了,女人阴险的嘴脸顷刻收敛,转而一副善解人意,温柔的模样,恶心的刘二妮直想吐,女人简单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刘二妮爸爸说了一下,刘爸爸一脸的漠然,他似乎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把精力放在家庭这些小事儿上了。

“爸,她把我的照片........”

“今天晚上吃什么?”爸爸很快把目光转移到了继母身上,没有看刘二妮。

“有你最爱吃的鸡腿........”继母夸张的微笑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刘二妮彻底呆了,这就是爸爸,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爸爸........

“快去把床单洗了,什么都干不好只会闯祸!”继母咆哮道。

“不就是一张照片吗?”父亲漠不关心。

“我不要她和我们一起吃饭!”小家伙痛哭流涕。

“那些羊........分明就是妈妈生前养的........”刘二妮咬牙切齿,她头疼欲裂,愤怒像是一把火焰顶在她的脑壳里,让她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她浑身颤抖,眼泪几乎是颤颤巍巍的从眼眶中夺出,锅台上有一把锋利的菜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刘二妮此刻多想拿起它,手起刀落,劈了这个让人绝望到无可救药的世界。

冷静了一下,刘二妮终于没有那种勇气。她知道继母的安眠药放在哪个抽屉里,或许那些险恶歹毒的坏人晚上都会遭到报应睡不着觉吧,刘二妮想着自己的继母,吞下去一颗安眠药。

刘二妮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做梦了。

一条长长的隧道里,蜿蜒曲折的看不到尽头,刘二妮轻车熟路,赤着脚几步就找到了那扇棕黄色的大门,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一阵温暖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爷爷........”刘二妮几乎要哭了。

“怎么了?”老人家慌忙起身,眉宇间充满了担心与不安。

刘二妮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详细的给老人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妈妈过世的早,爸爸给她找了一个继母生了一个儿子,自己每天要忍受着异于常人的打骂凌辱,重男轻女,干最重的家务活,吃不上饭,上不了学,现在,就连最后一张和母亲的合影,也被继母无情的烧掉。

老人一直在听着,并且默默的点头。

“我好累,我好想去死啊。”刘二妮无助的抽泣。

“坚强一些,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老人依然慈祥。

“快看我给你补好的鞋。”老人从沙发底下掏出来一双红布鞋,不开胶,不开线,洗的干干净净,破了洞的地方用一块蝴蝶形状的布缝了上去。

刘二妮的心都快要被融化了。

“真没想到,我的心里话,终究也只能讲给梦里的人听。”刘二妮还是很失落。

“孩子,这里不是梦。”老人依然固执。

唉,要如何和梦里的人解释,我现在正在做着一场梦呢?刘二妮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判断你是在做梦,还是在真实的世界?”老人给刘二妮倒了一杯茶。

刘二妮想了想说:“现实总比梦要真实,在梦里也许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醒来的时候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啊,因为梦里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那你怎么去界定真实?你觉得现在所处的地方,你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摸到的,不够真实吗?”

刘二妮仔细观察了一下,毛茸茸的地毯,漂亮的房子,锅里面沸腾的汤水,金毛犬呼气的声音,无比真实。

“如果你从来没有看见过真实,又怎么会知道真实是什么样子的呢?对于井底之蛙来说,天只有洞口那么大就是真实的,如果你从小就看到水往高处走,船在天上飘,太阳从西方升起东方落下,你会以为这些才是真实的,所以,没准我们以为自己醒着,其实是在梦里,而我们自以为在梦里的,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刘二妮顿时傻了眼。

“二妮,你醒过来吧,你看看我,我是你爷爷啊!”老人急切的说。

怎么会这样?爷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总是在做着奇奇怪怪的梦,你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就会对别人讲着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医生说你是幻想症,可你也是我最爱的亲人啊,我多么希望你能好起来,哪怕仅仅记起来我是你的爷爷。”老人说不下去了,他的眼中有泪光在煽动。

“你说那条走廊,那扇棕黄色的大门,那是我的房间?”刘二妮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她慢慢的走向棕黄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阵刺眼的亮光闪过,刘二妮躺在破旧的炕上,眼睛看见的是破旧的,还在滴着水的天花板,继母烦躁的叫骂声已经响起,刘二妮知道,她又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了,她要去放羊,要洗衣服,做家务,做饭洗碗,用羡慕的目光送弟弟上学,然后饱受继母的嘲讽与辱骂。

自己的梦醒了?还是说,自己正在做着梦呢?刘二妮不知道了,两个世界都那么的真实,真实的悲伤,真实的快乐,真实到刘二妮觉得自己仿佛致力于平行宇宙间的两个世界,让刘二妮几乎发疯。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刘二妮自言自语的呢喃。

4

“姐姐,你在干什么?”小家伙不怀好意的接近刘二妮。

“我在去往另一个世界。”

“妈,姐姐又在偷懒不干活了!”

“尽管告状吧小杂种,你再也使唤不了我了,你和你妈妈,将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刘二妮咬牙切齿,一口咽下了整整一瓶子的安眠药。

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整个世界开始有些打转,眼睛要睁不开了,闭合,闭合,仿佛只需下一秒,这肮脏的土炕,漏水的泥墙就会永远消失在视野中,刘二妮到现在也不能分清到底哪里才是真实,哪里才是梦境,记忆告诉她,丑陋的现实才是真的,可是那个梦境,又为什么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如此可靠?

刘二妮第一次在梦境里不愿意醒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宁愿相信那场梦境才是华丽丽的真实,而如今的世界只不过是自己在病理状态下做的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多想一觉醒来大病初愈,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卧室里,好奇的打开棕黄色的房门,毛茸茸的地毯,软绵绵的沙发,老人,肥猫与狗,火炉上炖着热气腾腾的汤,还好啊,你们都在。

“妈,你快看,姐姐脚上穿了一件好漂亮好漂亮的鞋子啊!”小家伙的声音在刘二妮的脑海中逐渐模糊,逐渐消失。刘二妮终于闭上了眼睛,她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周围的一切在消失,在破碎,自己在逐渐失去意识,慢慢的下沉,下沉。

“爷爷,我回来了。”刘二妮轻轻的推开了门。

“我再也不回去了,我好了,我要彻底忘掉那个地方,重新生活。”刘二妮激动坏了,一切都是老样子,毛茸茸的地毯,暖绵绵的大床,靠近沙发的地方有着暖烘烘的火炉,火炉上有一口大锅,正煮着热气腾腾的热汤,窗外依旧一片黑暗,屋子里悄然无声,老人不住的微笑。

“快去换身衣服,我们吃饭了。”老人亲切告诉刘二妮,刘二妮蹦蹦跳跳的进屋准备,老人在厨房开始叮叮当当的忙活起来。

“终于又有肉吃了。”老人幸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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