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韵枫]
周末去图书馆消磨时间是不错的选择,但身为学生会校报编辑的我接到学生会会长兼宣传部部长徐寒城的电话,再次站在图书馆灰虫的大门口,消磨时间癌变成为消磨自我。
和我同行的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她叫琼卿。
琼卿是学生会秘书长段懿暄的妹妹,学生会文艺部副部长。在校外是红透半边天的演员。她身上的确有一种动作片女主角的气质。穿着一字肩白上衣、下摆边缘印着金色花扇的百迭裙,外面罩着件灰色纱织大袖衫,模样出众,一头几乎要把太阳比下去的金黄色齐肩短发,眉眼还带些稚嫩真纯,但尖削的下巴没有一笔赘余的线条。稍微凑近些,你就会看到她蓝黄相溶的眼瞳中独特的深蓝色星星状瞳仁,那是布鲁赫家族解体后继承那份沉重荣耀最有说服力的遗诏。
她步调轻快地挽着我向前,嘴上喋喋不休絮叨着她CP,把同人女精神发扬光大。虽然我们志同道合,但此刻我的脑浆已经快被校报榨干了。她滔滔不绝地讲,我嗯嗯啊啊地敷衍,好在她和她哥哥虽然话不少,但从来不会像会议室里的徐寒城突然打住回过头问你他刚才讲了啥。
“呃…校报革新,内容不能与生活脱节,拒绝假大空,不鹜于虚声。”那时我在睡觉没有错,但我大脑惊人的控制能力允许我开会时摸一丢丢小鱼,它很懂事,会筛一些高频词句通过梦魇继续折磨我。
“扯淡,我根本就没说话,睡糊涂了吧!”会长冷笑一声,敲敲身后的巨型荧光屏,上面的视频已经按下了暂停。然后投给我一个看死人的白眼,就是岑怀瑜所谓的学生会“非物质象征物”。
然后我荣获站在一把快赶上高跷的椅子上拥抱头顶中央空调冰爽的权利。
我们穿过肃穆的咖啡厅和音乐教室,天地顿时辽阔了,肃穆的黑白被堂皇的金黄色取代。
“哦,不妙,一楼似乎没有桌子了。”我们在大厅环视了一圈。
“走,要不上二楼。”二楼和一楼结构不太一样,贴着一侧墙壁呈U形环绕在一楼正上方。“U”的空间较宽阔的一端连着楼梯,另一端由一端要从两排高大的书架间夹的玻璃栈道通往。
琼卿刚踏上淡黄色楼梯,我一把拽住她。我把她拉到楼梯下方能坐人的专设宽楼梯边,指着二楼与楼梯正对方向,只见层层叠叠书架后,藏着张黑色金属桌子,恰好空无一人。
“走,赶紧去占那里。”
我们冲上楼梯,穿过“U”的一人口大量聚集的一头,然后通过被书架夹着的环形玻璃栈道,跑进这个图书最人烟稀少地带。
当我们到达“U”另一头,看见一个面相有些凶恶的男的正在高大的书架间不紧不慢地徘徊,似乎并没有抢夺那个位置的意图。
琼卿突然稍稍一却步,攥紧了我的手,又慢慢地松开,拉着我步伐平稳地穿过书架间的过道。
我认出来,那不是个男人,而是个丑陋的女人。她是琼卿的宿舍长,应该是出于嫉妒,平时和她很不对头,经常从她们班主任面前诽谤她。对我态度也不好,但她似乎很害怕我,很避讳单独与我相处,也从不会看我的眼睛。
就在我们经过那个倚在书架上家伙旁边,她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肩膀狠狠撞了一下琼卿,琼卿身体趔趄了一下,我赶忙抬手扶稳她。
我刚想质问前面的人,琼卿大骂道:“瘟神!”
那个人没有回头,反而像只闻到腐烂味道的臭虫精神抖擞加快步伐向前。我瞬间明白过来,停在原地,抡起手中的公文包身体旋转过半个圆周瞄着书架尽头光滑掷去。用东西占座,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公文包从那人耳畔飞过,贴着桌面划了两个圆圈,然后以一半悬空的姿势勉强停在桌子那头,这时那个人已经跑到靠近书架的凳子后,转头凶神恶煞剜了我一眼,琼卿得意地笑了笑,拍拍我的肩。
那家伙咒骂了一句,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是个女的,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上去犯罪率就比一般人高。
我的判断没有错,下一秒,我们就笑不出来了。
女的恶狠狠回头瞥了眼桌上的公文包,然后抬腿一腿蹬上桌子边缘。
桌子猛烈一抖,公文包顺着惯性抛向半空。我素来没有系拉链的习惯,里面的手稿被洋洋洒洒泼出去,在空调一阵骤然的强风摧残下飘向四面八方。
“你有病吧。”
“你他妈说话把嘴放干净点。”
我捏紧拳头。
琼卿的反应更加激烈,那女的对我们一通冷嘲热讽,然后拉过椅子,正要顺理成章地坐下,琼卿一个简步飞到她身后一脚蹦翻她的凳子。
女的没有太留恋卡在椅子腿之间的感觉,她迅速起身反手扯住琼卿袖衫的衣襟,右手提起拳。就在这时,四周飘散的纸张突然停滞在空气中,正上方书柜顶传来一阵骚动。皮鞋鞋跟着地的脆响打断了气氛。
“Oh,Yeah,终于成功了。”
我转过头,不出我料,学生会宣传部校刊设计师岑怀瑜抱着一本正在向他骂骂咧咧的厚厚的书,不紧不慢向我走来。
他身披一条黑色兜帽斗篷,领带上别着与帽子内衬颜色相似的深紫色水晶,垂在肩上的金色外翻卷发被复古的金属发饰半扎起来,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中世纪气息,像是从墙上油画里出来的。
“看,厉不厉害?!”岑怀瑜朝浮在空中的纸笔划了一下,“悬停咒,七级魔咒。”
我愣了一下,定睛一瞧,果然,他怀里暴躁的书是禁书,《高阶黑咒》。
他拽了空中离他最近的纸,递到我面前,我伸手去接,然后,其他的纸也一张张飞下来,压丝合缝叠在第一张纸上方。
趁这个机会,琼卿勾勾嘴角,抬手要掏女的心口,那女的立刻撒开她的衣襟,后退一步作出防御架势,琼卿转身撇下那女的,轻捷地跃到岑怀瑜身旁。
“录了吗录了吗?”
“录了,从始至终。”岑怀瑜把平板递给她,眼底含着掩藏不住的胜利的笑意,“看来这回某些人的恶劣行径这回算是藏掖不住了,明天校报头条要被校园霸凌的话题预订了。”
我凑到琼卿身旁,是段视频。她拖动进度条,大略浏览了一遍。不仅清晰地记录了女的挑事儿的全过程,还有她在图书馆还没有什么人就在楼梯口徘徊,看我给琼卿指桌子先我们一步到达目的地。
这时,我才想起,琼卿曾向我抱怨,有个女人特别喜欢找她、樱夜的麻烦,而且扯多么离谱的谎颠倒黑白都能在班主任那儿站脚,然后让昏聩的班主任重重地责罚她们。
显然,这回她要发声,要反抗。
“谢谢了,好兄弟,改天请你喝酒。”
琼卿得意地朝气急败坏离开的女人笑了笑,然后从书架后搬过一把椅子。我们三个用手机从咖啡厅叫了三杯摩卡,摊开资料,我这才发现,会长在我初稿上空白处挤的密麻麻的批注原来都这么字迹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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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韵枫,我提醒你多少遍,你在论坛上怎么搞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同人带入工作。”徐寒城抄起我编的校报往我面前一扔,把旁边正在敲击键盘的幽灵都扇散了。
“诶,会长,你翻读过我论坛?”
“少啰嗦,重新找素材,重写!”
我拉上他工作室沉重的大门,摸出手机,慕容纯和我同学的消息映入眼帘。
我先给纯回了电话。
“抱歉了,纯…我这周未不能跟你们去玩了,徐寒城这儿有好多活儿?”
“你不是上周整完了吗?”
“他说我找的素材不合适,特别不务正业,Shit,我真无语了。他一个不良,反倒对别人说三道四…”
“徐寒城不是学生会会长么,和什么不良…”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看那个金发绿眼的男人长得帅,品学兼优,沉着自持,有领袖风范,而且多才多艺,会唱歌,会写诗,举手投足精明干练意气风发,青春偶像剧男主估计都是照着他模子长的。但学生会待一段时间都知道,当年他真的是问题少年,打遍学院无敌手的那种,而且他现在仍保留之前难以割舍的某些习惯,我还有张上次周末派对他独自上天台对月抽烟的照片,被我手快拍下来P成表情包了,我待会转给你哈。”
我顿了顿,语气自然的将话题切到那个有一头发白的黄毛和紫罗兰色眼睛的人身上:“啊,对了,你最近有跟墨璋聊过吗?自从开学后他选择肄业留在肖宅继续查案子,近况如何?”
“不知道,这两天他突然失联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过。最后一次我给他打视频通话,他状态不太好。他还和段芷湫陪在肖廷身边,肖先生跟雇佣的人去追查藏钢针的面包制造工厂一直杳无音讯。夫人和肖廷都萎靡不振,多亏了段芷湫,这个不大的家族生活财政上有理有序,甚至在超越从前。”
“那个小鬼?”
“嗯对,但我觉得他真的好厉害,雷厉风行完全不像个小鬼。他会不会是被什么附身...”
果然,是个事外人。
“算了,纯,我改主意了,我得去看看墨璋,明天早上七点离校,我这就去开条。”
“啊,但是徐寒城…”
“谁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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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但是,我并没有在广场看到顶着一张娃娃脸的白色短发紫色眼眸的少年的身影。
纯因为违反校规又冲动顶了两句嘴现在被关到禁闭室疯狂罚抄校规。
车与寒假那般一样,把我放在熟悉的乡间大道的站台分道扬镳,我拖着帆布包独自上路。
这路有点像连接起区和区地路,两旁坚硬的铁栏杆互送着路一直绵延到远方;只是周围膝盖深的绿色海洋要比郊区荒凉裸露的地皮好养眼很多。道路笔直平坦宽阔,四下僻静得难以想象,没有什么树,连鸟叫都十分稀少。偶尔有车,在遥远的地方就鸣起笛,给心不在焉的我充沛的彻离路中央的时间,然后在不紧不慢回到路中央我的目送下平稳驶向地平线。
如果我没记错,那时我是正和同学聊得正热火朝天,忽然身后传来的引擎声催促我再次退到路边,没有伴随它一同响起的喇叭声,我有点纳闷。但一心扎在畅谈中,我对司机行为也没太多观光,没有回头,继续捧着手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这回情况不大一样,引擎声非但没减弱,反而一声盖过一声,像是要把油门踩成炸弹控制装置。
飞车党,要来抢我?不对啊,听着声音应该是汽车引擎,谁家开着汽车去抢劫。
我贴上防护栏的边,转过头,刹那,大脑被空白填满。
几百米远的地方,一辆市面上价格七位数的银白色跑车,正将马力加至极限,径直向我站的地方扑来。
不用动了,来不及也没路了。
我僵直地站在路中央,看着车和我的距离在电光火石间只剩下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突然,我感到一阵劲风在身后乍起,一道影子瞬息间勾勒在我眼前。
凭背影判断,那是个与我差不多的少年,深栗色卷发,发末束成一个垂落在衣领的小辫子,身披一件卡其色风衣,单肩挎着咧着嘴的黑色帆布书包,身形瘦高,我总有一种眼熟的错觉。
他稳住步子停在我面前,手探进书包摸出一个东西,然后对着咫尺间的跑车挡风玻璃狠狠掷去。
玻璃瓶“当啷”一声撞在玻璃上方,瞬间裂个稀碎。里面的墨水从稀碎的裂痕间迸出,像一张黑色的网罩迅速罩住整面玻璃。
被蒙蔽了视线,开车的的疯子瞬间狂躁起来,可以想象,他歇斯底里地拧动方向盘。车一个疾速调头,又以油门到底的速度一段疾驰,然后再一个几乎要将轮胎磨碎的左转,径直冲向对面的铁栏。
“轰——哗啦——”
撼动寰宇的巨响中,我捂紧了耳朵,身前的少年也弯腰抬手勉强遮挡住袭来的风沙。
轿车撞断了饱经风霜的铁栏杆,断裂的金属从挡风玻璃刺入车身,将玻璃切割成七零八落的碎片,然后被从前方风霜腐蚀最严重的一个豁口处轰轰烈烈地翻转着断裂。随着整辆车一起沿着坡面连滚带爬地摔入深沟底部。
“你没事了吧?”少年回过头。
我摇摇头,顿时,心里一惊。
“任亦澄?”
那少年的表情茫然,我瞬间感觉耳朵开始充血。
“啊,不好意思认错了。”
少年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表示他的不以为意。
“我叫陆熙森。”
“陈韵枫。”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又寒暄了两句。
“你去报个案吧,我下去看看。”
“算了,太危险了,一块去吧。”
陆熙森点点头。我们挂掉电话,顺着陡峭的坡面小心翼翼滑倒坡底。
我们绕着底朝天躺在地上的车转了两圈,车已经彻底成为一块破铜烂铁了,没有一块完整的铁皮。贴着黑色膜的玻璃驾驶座那里比别处要深许多,几乎快严严实实忽满整扇,十有八九是血。
为了查看里面的情况,我绕到副驾驶那侧,跪在窗边竭力向里望。
“这辆车我认识。”陆熙森突然冷不防一句。
“这个人我认识。”
我的心脏几乎要带动我的身体一同剧烈颠簸,我扶着心口再次向里看了一眼。驾驶座那个被粘稠的血包裹的人,是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