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丽离开的那天,这个城市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
我站在马路对面,努力看着大美丽朝我挥手的样子,感觉我们并不是在告别,而是久别之后的重逢。
雪越飘越大,颤抖的睫毛终于承受不住雪花的压力,化成水滴了下来,双眼模糊,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大美丽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于是我开始朝着人群挥手和大美丽告别,而大美丽也许是在和她的过去告别。她说她要去南方看一看 ,看一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大雪纷飞的艳阳天。我嘴上笑她矫情,抱着她的双手却变得更用力。
大美丽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我一个人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常常会恍惚看到她一个人背着双肩背走在路上孤独又倔强的模样。
我很想她。
2017年刚过去四分之一的时候,我已经记不起2016年新闻联播里面出现过什么惊心动魄的画面了。就像我总是不知道自己的2013年、2000年去哪里了一样,2016年也是突然失踪的。那些明明确确实实来过的日子,却不知怎么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的不见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20岁的年纪就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
那时候大美丽说,记不得总要好过忘不掉,什么也记不得大不了就是这辈子活个没心没肺,忘不掉就会很累了,什么样的事情都要记挂在心上,累赘。
我是个没心没肺,可就是忘不掉大美丽吐倒在马路边上鬼哭狼嚎的那个晚上,一整夜的星星都在燃烧。
大美丽是个东北姑娘,一个不会唱二人转、不会挽起袖子大口喝酒,比谁都要怕冷的东北姑娘。
我总是笑她东北的一点都不正宗,你看人家青岛姑娘都是在一杯又一杯的啤酒里长大的。
起初她还会和我争论两句,骂我见识短浅胡说八道。后来干脆一个白眼甩过来,也没见你这个南方妹子长得多水灵啊。
我竟无言以对。
所以说,生活里总是有几个像大美丽一样的人来一棍子打醒那些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的人。其实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例外。
我认识大美丽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干起事来脚下生风的干脆利落,眉眼间却是细水长流的美丽。我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她的羡慕,也明白这样的美丽背后有一份什么样的坚强在支撑着她。这个社会向来会对职场成功的女生多了一分刁难恶意,尤其是像大美丽这样长得漂亮还单身的女生,当面的、背地的、无意的、故意的,闲言闲语从来没有间断过。
大美丽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拳头大小的心能放下的东西够少了,再添些无聊的事情多闹心啊。这个城市里能够让她放在心上的除了工作就只有冬子了,那个夏天的晚上在后海一边低声唱歌的冬子。
你看这个人总是这么光明正大厚颜无耻的向我裸露出她重色轻友的本质,然后又贱兮兮的抱着我,哎呀,我差点把你给忘掉了,放心,我的心上也有一丢丢的位置是给你的。
不要脸,谁稀罕。
那时候的大美丽应该还不明白,能够伤到自己的往往是心上最重要的那部分吧。
认识冬子以后,大美丽连自己心爱的闪瞎眼的小红车都抛弃了,每天心甘情愿的挤在帝都晚高峰的地铁里,就是为了能够早一点到冬子每天唱歌的地方,占一个离他更近一点的地方。
我只听过一次冬子唱歌,是他们俩在一起以后,大美丽带着我去的。
那天晚上的风吹的人痒痒,后海还是那个后海,安静的存在着,包容着无数路过的人们的心事。冬子抱着他的吉他唱着《南山南》,我看着他的眼睛望着大美丽的方向,闪闪发亮。然后大美丽就盘腿坐在地上,白色的长裙在地上散开,像一朵白玫瑰又像一滩白月光。
那段时间,大美丽每天都会很晚才回来,每次回来都要跑到我床上讲个不停。我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一点都不大美丽。可事实上,这才是大美丽,一个像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自己悲喜的大美丽。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晚上大美丽拒绝了冬子,他们的结局是不是会和现在不一样。
他俩在一起大概有一年的时候,有天晚上大美丽凌晨两点多才回家,虽然之前她也会晚些回来,但从来没有超过十二点的,我有点担心她,还没等我下床,她就已经走了进来,一句话也不说,躺下来抱着我就哭。
我一时不知道安慰她,只能像哄一个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她,一直到她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我看着她挂着泪水的眼睫毛,真是一个孩子啊。
大美丽的手机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响,我看了一眼,冬子。问她要不要接,大美丽不说话。我点了接听,免提。
不等我说话,冬子就开始在电话里一直说着对不起,让大美丽帮帮他。
大美丽一把扯过被子,把头蒙进去。我挂掉电话,和冬子说你等下再联系她。
那天大美丽一句话都没睡,就在床上躺着,我给她煮了荷包蛋,她一边吃着一边哭。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情里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吧,其他人再亲近始终还是个外人。
这一天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美丽已经梳洗完了,漂亮的脸蛋画着精致的妆,更好看了。
大美丽说早,朝着我很努力的微笑。
“你还好吧。”
“没事的,辛苦你了。”
大美丽抱了抱我,然后就出门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大美丽出门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那车不是大美丽的,也不是冬子的。车子发动了,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留下静静的巷子,和我满腹的心事。
那些天,大美丽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不怎么和我碰面,回家也是直接回自己的房间。
我举起的手,在敲门的那一瞬间又放下了。
现在想想,我竟然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做了最无耻的旁观者。那时的她到底有多少的委屈要向我诉说啊。
大美丽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洗完澡,头发滴答的水顺着手机往下流。大美丽在电话那边撕心裂肺的吐着,我问她在哪,别动,等着我。
挂掉电话,披上外套就往外跑,司机师傅看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毕竟大晚上披头散发往外跑的女生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我说,师傅你快点,再快点,我不怕死的。
师傅大笑,小姑娘,你不怕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把事情做的轰轰烈烈的,以为这样才是活着。其实啊,生活是细水长流,多大风多大浪,都断不了的继续。
我担心大美丽,没心情和师傅唠嗑,只想快点找到她。师傅看出来了我的不安,身子往后一仰,车子呼的往前飞奔。
找到大美丽的时候,她已经摊在马路边上,裙子已经被吐的惨不忍睹,像孩子哭过以后的脸。我把外套给她披上,扶她起来。大美丽紧紧抱着我,说:王十二,一切都结束了。
前段时间,有家公司看上了冬子,据说要帮他出专辑。冬子满心欢喜的带着大美丽一起去了,本想着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她。却没想对方是个十足的混蛋,饭局上言语里尽是对大美丽的调戏。大美丽看着冬子,冬子一句话没说。那一刻,大美丽的心咔哒就碎了。
冬子说,大美丽你帮帮我,你不用真的做什么的,你就应付一下,等我签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个机会我真的等了太久了。
大美丽哭着朝冬子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那天,大美丽在后海边上走了很久,它还是那么热闹,那个穿裙子坐在地上的自己却再也没有了。
大美丽最后还是帮了冬子。她够聪明,懂得怎样和这个偶尔混蛋的社会周旋;她也够傻,心都死了还是要帮他。
冬子签约的那天晚上,大美丽一个人跑到后海喝了很多酒。吐了再喝,喝了再吐,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掏空一样。
漫天的星星,她一个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又一个接连在一起的路灯,在指着她回家的路。
冬子唱过那么多次《南山南》,却从没有唱过《傲寒》。也许故事开始就注定了吧,大美丽就是冬子的白月光,一直美好却终究是拥有不得的失去了。冬子也许是大美丽心上的朱砂痣,疼过,但会结痂,会掉,会慢慢不着痕迹的淡去。
前几天,我一个人去了后海,三月份的柳不慌不忙的一天比一天绿着,湖里的水也是不慌不忙的在风里一圈一圈荡漾着。
这里有多少个大美丽,就有多少个冬子。有多少年的岁月,就有多少数不清的故事。
我看着它,就仿佛听到它在说:年轻人啊,慢慢来,细水长流,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啊。
其实,大美丽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单字一个昕,意思是晨光微起,世界刚刚睡醒的样子,好看,就和大美丽一样。
大美丽啊,走够了就回家吧,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