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去了张爱玲住过的常德公寓,常熟路195号。尽管是第一次去,还独自一人,路上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去往朋友家,不仅熟悉,还激动得不得了。
这个地方听上去估计是太冷僻了,和朋友们商量去哪游玩时是不提的。如果说,三四个人商量:“咱们去哪儿玩啊?”一个人提议:“去张爱玲故居吧!”“这……”好像不一定会尴尬,但一定会冷场。这种地方更适合我自己去。对我而言,了解她的成长像寻一把解密她作品的钥匙,来到张爱玲曾住过的地方中追忆她,仿佛可以离她近一点。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心里还记得一点点张爱玲,那就到她曾住过的地方去吧。这样从她笔下流入心间的那些小小的爱恨情仇,就有机会得到成全。
然而,当我到达地图所指时,发现常德公寓已作为私人住宅无法参观。我流连不舍离去,意外发现楼下一家千彩书店正在营业,试探着推门入内,看见墙壁上挂着张爱玲的水粉画像,侍者暂时没听见声响,一切都静静的,只有优雅的音乐从角落里飘来。书架上的牛皮纸上写着咖啡和茶的价格,只要点餐,作品可随意取下阅读。我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地方,点了一杯浓缩咖啡,让自己沉浸在书里面……一眨眼,我已闲闲地读了一天。
张爱玲是描写爱情的天才,细腻至极。她有一句名言:“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对生活的嘲讽冷淡没有温度,是她一贯的风格。在婚姻的消磨中,女人渐成一摸蚊子血,一粒饭黏子……曾经美丽的、可爱的、温柔动人的,都成了唠叨的、粗俗的,日常见惯的,好似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反正女人一嫁人,就成了屏风上的一只鸟,飞不掉了。
只是这可悲的现实,好像也只有她写得刻骨。许是因她对爱情极度追求,才会对爱情极度失望。其实这种失望是一种自然现象,毕竟生活的演变也是一种自然现象。当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女人问:“你喜欢我吗?”男人可能会羞涩地、腼腆地回答喜欢,或者他甚至不说一句话,但眼睛亮亮的,好像话一说出口,就能吐出真心来。但一年之后,女人问同一句话,男人只会像看了一出闹剧,脱口而出的是:“你疯了吧!”说罢,好像有点对不住似的,又机警地补了一句:“……喜欢。”
真的可以补救回来吗?若我是那个女人,无法做到忽视前一句话,被打了一巴掌后,可还会留恋一颗糖?
被打是真的,是生活打了他们罢。爱情被消耗,人生被无聊琐事消耗,人如行尸走肉。这跟张爱玲几时年前写下的作品有区别吗?只是年代更迭而已。
“生活是一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当年她十六岁便说出这句话,但还是可惜自己也是个局中人。性格孤僻不合群,她还不得不挤在人堆里感受人情冷暖,被母亲抛弃的失落感尾随一生。她想睥睨人世,可也因此被反噬。不管是圣玛利亚女校校长眼中和室友处不来的小姑娘,还是弟弟张子静眼中成名后一起吃饭还要预约的姐姐,抑或是在美国邻居眼中独居的老太太……她都是人情之外的一个异端,想被爱而不得的。她的冷笑中藏有一丝苦楚,无法真正超然于世。
但她有才华,她还能去感受,能写,上帝怜惜她,亲吻她的伤口。她的才华那么好,一生写了那么多小说、散文和剧本,随便拎一本都称惊艳。在《花凋》中,她把川嫦从一个温柔懂事的姑娘,写成一个阴冷的病人,看完可惜。人物被刻画得那样好,就算川嫦没被写死,那美好的性质被吞噬,也像花将凋零。人生的荒诞见得多了,她落下个习好,把生活表面的风光靓丽和不为人知的一面对比着写,从美丽挑出丑,阳光里挑出病来,像个顽劣的小女孩,偏要做些世人不做的事情。
到如今,张爱玲逝世22年了,芳魂一缕随风去。她也再不能写人间爱恨痴缠。可是想懂她的人还那么多。在千彩书店,客人络绎不绝,多是为张爱玲而来。当我离开常熟路的那一刻,多多少少有些安慰,虽然我不还懂张爱玲,但她一定值得我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