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怨恨

急促的门铃声打破房间里的宁静。每次听到这个刺耳的响声,我总是匆遽地放下手里的事物跑去开门,并不由自主地喊道:“来了,来了。”

搬到新居后,这门铃总是跃跃欲试的想展示自己清脆的歌喉,可从没有人理会它的存在,从而变得安静而忧郁。自从我认识张姐后,它经常欢悦无比,扬起高亢清亮的嗓门欢唱,我的心情也会随着它地震动而愉悦起来。

张姐比我大几岁,是一位让人敬畏的公安干警,为人热情随和,做事利落认真。虽快到知命之年,仍风韵犹存,气质、相貌俱佳。

有一次晚饭后,我在小区广场散步,她笑眯眯地走向我:“你好!”

我慌忙回应这位相互认识却又陌生的大姐的问候。

“干嘛独来独往,像独行侠似的,与人交往不能太严谨了。我注意你好长时间了,你外表冷漠,但内心却与之相反。”

她用一个警察的目光透析我了的性格。她善意的戏谑,温暖中带着几分生疏感,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嗫喏道:“都是些新面孔,进不了圈,再说我喜欢清静,也许是习惯吧。”

“你把自己孤立起来了,我每天傍晚站在阳台上,就会看到你独自在广场的一角若有所思地散步,以后,我加入你行吗?”她诙谐地笑着说。

从此,无论是晨光熹迷的早上,还是夕阳斜照的傍晚,我们成了相随的玩伴。

一天,我走到张姐楼下,迎面走来一位沉稳而又漂亮的女人,蓬松柔软的短发,一双含笑的眼睛,明亮的眼眸闪动着快活的光芒。身着白纱飘逸的宽松衫,给人一种甜美惬意之感。她神态优雅大方,步履轻盈地拦在我面前:“嗨,干什么去?”她笑容可掬地问道。

“等张姐,一块去散步。”我微笑着说。

“去哪儿?”

“泗河河堤。”

“我也去。”

“好呀,我又多一个玩伴了。”我开心地笑着说。

等张姐下楼看到她时,稍微一愣,白皙的脸颊瞬间蒙上一丝阴云。而后,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瞄我一眼,我大惑不解地回望她时,她眼睛里仿佛充满了顾虑。

我们缓步走出小区的大门,向不远处的河堤走去。开着玩笑、说着笑话,闻着青草的芳香,看着河边闲逸的垂钓者。细细的晚风吹走了一天的疲劳,舒畅惬意,安适愉快。但是女人的敏感,让我觉得张姐的言行比之以前好像谨慎许多。

当从郊外返回的时候,新的同伴突然看着我问道:“你在什么单位上班?虽然我们认识,但却不了解。”

她与张姐是一个楼上的邻居,我们只是见面打声招呼而已,从没有真正聊过,连姓氏也不知道。还没有等我张嘴说话,张姐替我答到:“你们是兄弟单位,她是建设者,你是运营者。”

“建铁路?你们单位名声狼藉,男人在外面挣钱搞女人,老婆在家养汉子,没一个好人,用一群这样的人来搞建设真是笑话。”

她冷厉的目光,犹如一把刺穿我心灵的利剑,那种尖刻的语言,让我顿时愕然无语。

第一次在一起散步,第一次有相互了解的机会,就来这番不着边际的妄论,这是一个什么女人啊?我尴尬而又愤怒。

张姐偷偷看我一眼,没有说话。大家静默几分钟后,我气愤而又生硬地说:

“为什么这样说?哪样的人才是好人,哪样的人才是坏人?你凭什么这样武断地给别人贴上好坏的标签?我们一万五千多人的单位现在能坚定地屹立在那里,而且得到许许多多上级的嘉奖,并走出国门,这足以证明我们单位并非你所说‘没有一个好人并成为笑话的结论’。无论哪个单位,无论单位大小,鱼龙混珠是不可避免的,但绝不是都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堪。”

“是呀!无论什么事都不可一概而论。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有道是‘一只老鼠满锅腥’还是好人多。”张姐顺着我的话谨慎地说道。

“你们单位也是如此,没有一个好东西。”她脱口而出,无所顾忌地睥睨张姐一眼。

张姐茫然不知所对,她猛然停下脚步,满脸烦怨之色,而后无声地拉我一把,低着头向前走去。我因心情不畅,虽然心生疑虑,但是仍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广袤深邃的天空,月亮心不在焉地在自己的轨道上滑行,昏黄的路灯招来无数忙碌的飞虫,来来往往的行人漠然的在大路两旁穿梭。大小不等、享受优等待遇、娇宠惯养的狗儿们低着头拉着慵懒的主人溜达,分不清是狗在遛人,还是人在遛狗。

我们沉默无语,失去情趣的心情拖着酸累的双腿木然地走着,身影一会被路灯拉长,一会压短,一会拉斜,一会拽正。

这时,一只雪白的小狗,身上没有被主人套住的绳索,很悠闲自在的这里看看,那里闻闻,非常可爱。

“好漂亮的小狗。张姐,你为什么不养一条?”我终于打破三人之间的静默。

“我哪有时间呀,再说了楼上也不能养狗,太脏了。”

“男人就像一条狗,在祈求你的时候是一条癞皮狗,无论你对他多么刻薄厌弃,他都会向你摇尾乞怜;在不用你的时候就像一只疯狗,完全不顾以前你对他的怜爱悯恤之情;在年轻漂亮的女人面前是一条无耻淫色的狗,贪婪的渴望得到发情母狗的情爱。”

新同伴突然神情憎恶地谩骂道,此刻,她眼睛内闪烁着一种彻骨的怨恨。

此语一出,又像抛出的炸弹轰得我和张姐张口结舌、黯然无语。她那种粗劣偏执的辱骂,咬牙切齿的憎恨,让我惊诧不已。她声色俱厉却又显得如此的孤独,她的思想情绪难以捉摸。这是一个隐藏着多少秘密的女人?看似充满阳光的形容,其内心却如此的阴暗,怨恨世上一切的人。她的愤恨、鄙视,源于何处?好像饱经忧患,阅尽人世,在她心灵最深处一定掩盖着某种东西,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欲探究明白的冲动。

第二天晚饭后,张姐提前十多分钟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们心情愉快地重复丈量着每天走过的路线,观看着大致一样的风景。而后我好奇地问道:“张姐,昨天我们一起散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有点奇怪?开始没觉得怎样,后来,我发现她好像蓄怨已久,有一种难以排遣的仇怨。”

“这是我今天早喊你的原因,就担心再跟她走到一起。这个人说话没有轻重,精神不稳,很少有人愿意和她在一起玩。”

于是,张姐滔滔不绝的给我讲起那个女人的故事。

她叫刘凌,姐妹两个。刘凌的姐姐与张姐在同一个单位,爸爸是一个工厂的厂长,妈妈是医生,家庭条件优越。上初中的时候她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少女,她性格活泼开朗,热情大方,很快成为同学们的焦点,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喜欢她。在那个懵懂的年龄,她又是如此的靓丽,当然会成为男生们追求的目标。可是,男生对她的殷勤献媚,她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上高一时,有一个叫王锐寒的同学,以帅气的外表和优异的成绩压倒了几个向刘凌示爱的男生而独占其枝,截住别的男生投向她的贪馋的目光。

王锐寒,姐弟三个,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母亲在商店打工,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奶奶。父母微薄的收入,勉强支撑全家的生活费用。王锐寒深深懂得要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困境,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故而学习刻苦认真,成绩名列前茅。

在学习上,王锐寒经常帮助刘凌辅导作业;在经济上,刘凌帮助王锐寒补齐学费。两人出入相随,形影不离。紧张压抑的三年高中生活,弹指而过。王锐寒考上浙大,跨进自己向往的大学门槛。而刘凌名落孙山,在难分难舍中两人挥泪而别。

刘凌立志复读一年,信心十足的也要报考王锐寒的学校以便与其重聚。可天不作美,第二年又落榜了,无奈她在父亲的安排下,到本市的火车站当了一名售票员。

虽然两人相隔千里,但频繁的书信承载着两人彼此的思念,诉说着相思之苦。王锐寒高额的大学学费当然少不了刘凌的支持,王锐寒对刘凌感恩戴德,但他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总是觉得花一个女孩子的钱有失男人的体面,但是自己家庭条件的困窘又不得不接受刘凌的资助。而刘凌一面忍受着相思之苦,一面幻想着走进婚姻殿堂的幸福。为了能随时听到朝思暮想恋人的声音,刘凌给王锐寒买了一部当时还没有普及的手机。

王锐寒上大学的第二年暑假回家,两颗久别的心紧紧融在一起。

一个月后,刘凌浑身酸软无力并伴随着呕吐心烦,于是两人瞒着家人忐忑不安地走进医院,检查的结果——刘凌怀孕了。他们听后神色大变,惊惶不已。

“怎么办?锐寒,要不要给妈妈说?”刘凌拿着病历六神无主,征求王锐寒的意见。

王锐寒急忙摇摇手,在妇科门口来回得走了两圈,平息一下情绪,静心细想后握住刘凌的手说:“我学业还没有完成,没有能力给你幸福,而且年龄还小,我们现在又不能结婚,未婚先孕传出去对你的影响不好,我看……流产吧。都是我不好,看到你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真该死……害你受苦了。凌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清纯的刘凌也自知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虽然她的父母对她宠爱有加,但绝对不允许她未婚先孕,这种丑事一旦在单位传开就会成为众人的笑话。尽管心里不舍流掉,但出于对两人现状的考虑,不得不同意王锐寒的意见。

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享受着精神上的快乐。她看到王锐寒因自己的疼痛显得更加内疚时,她带着几分惋惜,几分逗引的对他说:“这种感觉你永远也体会不到,一个小小的东西在自己肚里慢慢成长,用自己的血肉培植他的生命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呀!将来真想多要几个孩子,我要享受做母亲的骄傲和快乐。”

“傻样,将来一定如你所愿,我们生五个、六个,看不把你累死,到那时看你还怎么得意。”王锐寒搂着流产后娇弱的刘凌,用手指轻轻地磕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说道。

“你有那本事?计划生育早给你设好门槛了,想要多也不可能了。”

“有可能呀,我们到国外去生,美国,香港,谁也不管你生多少。”

“吹吧。”

刘凌的脸上荡漾着甜蜜羞赧的微笑,仿佛王锐寒规划的目标就在眼前,而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个最快乐最幸福的女人了。

王锐寒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外资企业,经过自己的努力很快得到老板的赏识而予以提升,也成为老板重点培养的对象。刘凌为他高兴的同时不免多了几分不安。

有一次,她试探性地谈起两人的婚事,王锐寒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搪塞过去,这让自尊心强的刘凌顿生些许尴尬,尽管惆怅满腹,但为了避免令王锐寒产生厌烦之意,也只好违心而又倔强的保持着沉默。

在这种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刘凌却意外收到王锐寒的一封来信。她的激动盖过疑惑,双手拿着久违的信封吻了又吻,好像捧在手里的是她美好的未来。因为从王锐寒有手机后,就很少再给刘凌写信,两人的亲密问候都通过无线传递,省略了动笔的麻烦,也省去了凝聚笔尖的深情。

刘凌狂喜之后却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慌,不过这种无名的恐慌就像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口,微笑着抽出折叠在一起的两张带着红线条的信纸,明亮的目光从上至下慢慢移动,突然脸颊的笑容凝固了,信纸在她白皙的手中瑟瑟颤抖,她面色苍白,晶莹的泪水旋即蒙住了双眼,继而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她捏着那封信,胆肝欲碎地撕成碎片,宛如撕碎王锐寒那颗无情负义的心。她没有想到自己深信坚如磐石的爱情会在繁华的都市面前土棚瓦解,她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情感却如此的不堪一击。她伏案而泣,一个单纯的灵魂就在那一瞬间跌入万丈深渊。

王锐寒变了,外面的精彩奢靡完全吞噬了他的人性,从而丧失了自己的良知,抛弃了助自己爬上高峰而又苦苦等待的爱人。

八年呢!八年的相爱,八年的等待与付出就这样被一张薄薄的纸绝情地画上句号。自己尽心呵护的爱情之花在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中枯萎了,那种撕心的痛苦、绝望,谁又能体会得到?

从此后,刘凌就像一棵茂盛的树经受从根部挖掘的痛苦而慢慢的萎黄,整日萎靡不振,心泪凄迷。好好的一个活泼、快乐、善良的女孩变得颓废不堪。

“薄情寡义的混蛋,因私欲不惜葬送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的幸福。丹顶鹤因丧偶徘徊不去,凄唳而亡。可是富有灵性的人呢?却忘恩负义,利欲熏心。一副高雅虚伪的丑态,一个贪婪可憎的灵魂,这样的人连禽兽都不如。”我愤恨地插言道。

“要么说女人是男人的衣服,男人却是女人的一切了。背叛是男人的天性,有几个石破天荒不变心的?什么海枯石烂,山盟海誓都是骗人的鬼话,大多数的人都是自私的,现实得很。”张姐说道。

“该死,真该死!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亟不可待地问道。

张姐看看我,继续讲下去。

三年后,她经人介绍认识一个叫瑶珂的男人,他是某单位的一名科长。此人性格倔强而偏执,眼睛闪烁不定又会在不经意间到处窥睹,但却给人目光如炬之感。看似独断专行、实则胆小如鼠,而又有一副天地不怕的神态,笨嘴拙腮却给人一种诚实纯朴之相。但是他工作认真积极,以此一点,得到领导的好评。

由于刘凌内伤太深,对于男人有一种极度的反感与不信任,但进入大龄的刘凌不得不勉强答应与瑶珂交往。还别说瑶珂那张不会说道的嘴,却显现出了他的诚恳善良。

几次接触后,刘凌有厌烦变为好感,瑶珂的关爱体恤终于化开刘凌结冻的热情。再说刘凌本性开朗,在瑶珂的关爱中,刘凌把王锐寒给她造成的伤痛压缩到心灵的最底层。一年后,两人结为连理。

婚后不久,她的母亲因病去世了。母亲的离世让刘凌陷入深深的悲痛中,可是还没有等刘凌擦干悼念母亲的悲泪,她的父亲迫不及待的又给她领回一位新的妈妈。为此,刘凌与父亲发生了激烈吵闹,几十年的夫妻竟没有一点感情吗?妈妈刚走,新人进门,连留有最起码的吊念日都没有,就投进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对男人又增加了一层敌意,从此,她很少再回那个有名无实的娘家了。

刘凌婚后一年,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一直渴望要儿子的丈夫对此心灰意冷,同时在心底也淡漠了对刘凌的疼爱。顽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左右着他,他毫不犹豫地撕掉了原来热情的虚伪的面纱,露出真实的自己。愚昧的男人把生女儿的责任归咎在无辜的妻子身上,却不会想到妻子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培植他撒下的种子,而没有能力改换种子的类别。

丈夫的若即若离,让刘凌心里很难过,但是她总是幻想着过段时间看到孩子的成长,他会像以前一样好的。

果然如此,两年后,可爱乖巧的女儿赢得了父亲的欢心,瑶珂与刘凌,慢慢的和好如初了。

转眼孩子上小学了,一个和睦的家庭在风平浪静中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瑶珂在单位也得到提升。

某个星期天,刘凌上班去了,瑶珂带着女儿到少陵公园游玩,女儿爬上滑下的玩滑滑梯,他坐在一条石凳上玩着手机。

这时,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领着儿子走到他的面前,两人相视一笑。女人让儿子跟刘凌的女儿玩,自己却坐在瑶珂的身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聪明的女儿跑到爸爸身边,礼貌地问道:“爸爸,这个阿姨你认识吗?”

“你女儿真漂亮。我们不认识,你和小弟弟一起玩滑滑梯好吗?”还没有等瑶珂说话那个女人抢先说道。

“去玩吧,照顾好那个小弟弟,不要摔倒了。”爸爸说。

女儿看着爸爸的眼睛,呆呆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又爬到滑滑梯上嬉戏,但不时地转头看一眼石凳上的两人。

到了晚上,刘凌一边给女儿洗澡,一边问:“宝贝,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和妈妈说说,都是玩的什么?”

“跷跷板,划船,滑滑梯……”女儿撩拨着浴盆的水说道,而后扬起小脸望着妈妈又说,“有一个男孩的妈妈很奇怪,她说不认识爸爸,可是又跟爸爸说笑,她穿的可漂亮了。”

刘凌沉默一会,看着女儿纯洁清澈的眼睛温和地说:“你这个小机灵鬼,你们小孩不认识不是一样也在一起玩吗?大人说话也不一定非的认识啊!”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描绘出女儿述说的画面。也许是女人的敏感,也许是王锐寒的背叛使刘凌对情感产生了怀疑,女儿稚嫩的话语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石头,掀起的水波久久的荡漾在她的心里。

她几次暗中查看瑶珂的手机,没有陌生的号码,没有可疑的信息。他在家时,一如既往,没有反常的举动,如此这般怎么可能外边有女人。是他防范严谨?还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有时她觉得自己对丈夫的胡乱猜测是对他的一种伤害而心怀愧疚。没有发现异样后,刘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恐慌的心也平静下来,并嘲讽自己杯弓蛇影。

是的,她真的经不起伤害了,十多年前的伤痛虽然在心灵上接了一层痂茧,但在灵魂深处那道深深渗血的伤口仍无法愈合。再说女人最怕的就是丈夫的不忠,因为她们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家庭和丈夫身上,同时也希望自己的丈夫能遵循这一规则,真挚地对待自己。

一个初冬的夜晚,似睡似醒,处于朦胧状态的刘凌突然被瑶珂手机的音乐驱走了正欲笼罩的睡魔,她机敏地睁开眼睛,但身体未动。

这时,瑶珂懒洋洋地拿过手机迷糊糊地问道:“喂,谁呀?”

一个带有颤音的细微回声让瑶珂宁静的心如突然被一支弓弩射中一样紧张而战栗。他转身看一眼刘凌侧卧的身影,悄悄地下床溜出卧室,进入卫生间。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捂着,捂住自己的声音以防侧漏,同时聚集对方的声音完完全全地进入自己的耳膜,他压低声音着急地问道:

“有什么事非得现在打电话?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只有在我上班的时……”他还没有说完,就传来对方压制的低泣声。

“怎么啦?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快说。”瑶珂由原来的谴责变成急切地询问。

“儿子病了,现在在医院。”

“什么病?”

“急性阑尾炎,正要做手术,你能不能过来?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很担心,很害怕。”

“你不要哭,在哪个医院?我这就过去。”

刘凌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的丈夫,而又情不自禁地悄悄走到卫生间门外,可惜隔门音低,苦于自己没有隔墙探音的本领,听不到所讲的内容,无奈只好又回到床上。但瑶珂的诡秘,让她疑虑大增,忐忑不安。当瑶珂回到卧室时,她又闭上无法淡然的眼睛。

“喂,凌,凌。”瑶珂轻柔地拍着她喊道。

刘凌装模做样地揉揉假睡的眼皮,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

“刚才接一个电话,我去出一趟,一个哥们醉驾出了车祸住进医院,我要过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谁呀?严重吗?”刘凌翻身坐起,惊问道。

瑶珂极力镇定,却无法掩饰那心慌的神情,他避开刘凌诧异而又担忧的目光,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是小张,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见酒拉不动腿,自认酒量好,开车技术好,多次酒驾从没有出现过任何事,今晚不知道咋啦。好了,你先睡觉,我去去就来。”

“路上小心。”

“知道。”

姚珂急匆匆走后,刘凌莫名的不安,她越想越蹊跷,于是骑车紧随其后。

寂静的夜,空无一人。孤冷的月亮洒下凄清的光辉,木然的街灯,像一个个冷若冰霜的观众静等着闹剧的开幕。

刘凌思想混乱,机械地蹬着车子,远远地看着姚珂骑着电动车慌张的背影,一种凄楚的心酸堵在心头,她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但又无法停止自己的行动……

姚珂到医院后,孩子已经推进手术室。女儿在公园看到的那个女人泪流满面独自站在手术室门外着急的等候着。当她看到姚珂急促赶来时,立刻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孩子怎样了?这么小的年龄怎么会得阑尾炎?”

“前几天,他说肚子疼,我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在一家诊所买了药给他吃,慢慢的好多了。可是今天傍晚,他突然又叫着肚子疼,而且疼痛难忍,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我吓坏了,急忙来到医院急诊室,才知道是得了阑尾炎。大夫说这样的病手术晚了,就会穿孔……开始我不敢给你打电话,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那个女人啜泣地诉说着,身体因低泣而一抖一抖的。

姚珂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说:“动完手术就好了,你放心吧,有我在就不要怕了。”

刘凌在矛盾中,仓促地追到医院时,看到了最怕看到的情景,自己的丈夫一条胳膊正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走廊的连椅上。她差点晕倒,定了定神,她强力的压住心中燃烧的怒火,苦笑着轻拍着手从寂静的长廊一头慢慢走来:

“好感人哪!深夜会情人,可惜你们选错了地方。我出现的不是时候吧?破坏了你们亲密相聚的气氛。姚珂,你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谁吗?这是小张的哪个老婆?”

她的骤然而至,吓得姚珂急忙抽回搂住那个女人的手臂。两个人的魂魄顷刻之间仿佛从脑门飞出,他们呆呆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讥诮道:“真不错呀,年轻漂亮,可惜长了一双勾引男人的狐媚眼。”

紧接着“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那个女人脸上,那声音在静寂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女人本能的用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泪水从那闪亮惊恐的眼眸中云集滑下。

这时,姚珂才如梦初醒,反过神来。他匆遽抓住刘凌再次举起的手臂,惭愧与凶狠混淆在一起,脸色土黄难看:“这是手术室,我们出去说话。”

他把刘凌踉踉跄跄地拉出医院门口使劲一甩,强大的惯性让刘凌差点跌倒在地。刘凌站稳趔趄的脚步,眼睛凶狠地盯着姚珂那张困窘变形的脸。

“那个女人是谁?你可真会编呀!小张出了车祸?你为了与情人见面竟不惜诅咒自己的哥们。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偷情偷到医院里来了。是不是要为谁送终呀?”刘凌竭斯底里地大叫着。

“够了,你不要说话如此狠毒。”姚珂冷厉地吼道。

而后他双手抱头,一会甩下手臂,四周看看,一会仰头看一下深邃的天空,一会低头瞧一眼沉睡的大地。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没有自己要去的地方,目前就是处在这种窘迫而又痛苦的境地,一种难以启齿的窘态让他如同刚被关进笼子的困兽在徒劳地挣扎着。

“你说啊,那个女人是谁?为你对我的忠诚辩护呀?你不是一再地说‘爱我吗’。现在为什么不说话了?”

她猛力地推搡着姚珂,拳头像雨点打在他的背上。当他转头时,那往下落的拳头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粘粘的液体瞬间流下,流过他颤抖的嘴唇。

刘凌收住又要下落的拳头,她双手捂住脸悲切地哭了起来,身体激烈地颤抖着。

“事到如今,我告诉你,全部告诉你。”姚珂少气无力地说道。

璇珠,是一名大专生,在刘凌生下女儿的第二年,被分配在姚珂的计划科里。她个子不高但却精明,圆圆的娃娃脸,仿佛还没有卸去孩童的天真,明亮无邪的眼睛清纯可爱。

由于刚走上工作岗位,只有所学的理论而无实践经验,尽管她做事认真,但总有一些难题拦在前面,这就不得不求教于姚珂。

一向工作严谨的姚珂,对于属下的要求更是严格,璇珠对他既敬畏又胆怯。出于男人的虚伪,姚珂恩威并用恰当好处的来显示自己的威望与大度。有时对这个可爱单纯的女孩怒而难发,另眼看待。

一年后,璇珠看姚珂的目光有胆怯变成炽热,她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产生了好感,情动于心。爱,真的很奇怪,没有理由,没有限制,也不会计较相貌年龄,即便看到对方的缺点,也觉得那是与众不同。

有一天,姚珂参加一个同事孩子的满月宴,当看到人家怀抱白胖的儿子时,他随之想起自己的“不幸”。郁闷而怅惘,借酒吐露心声。

酒桌上他频频举杯而饮,粗心的男人们叫好助兴,清脆的碰杯声不绝于耳。璇珠不时地观察着姚珂的表情,看着酒晕弥漫的脸颊,替他担心而又心急。于是她毫无顾忌地劝道:“科长,你不要喝了,喝多了,嫂子会生气的。”

“生气?该生气的是我。以前我把她当成女王,现在她成了我的奴仆,谁叫她的肚子不争气呢。”

此语一出,全桌哑然,男人们醉眼看着狼藉的餐桌,璇珠瞪大眼睛悲悯地望着姚珂那肆意的醉态,对他充满了婉恋的情感。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讲究生男生女?男女平等,你身为党员这还想不通吗?”不知是谁打破了桌前的沉默。

姚珂瞪大红红的醉眼,盯着说话的方向,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只胳膊拄着桌子用手指指着对方说道:“我兄弟两个,大哥有一个女儿,父母原指望我能有一个儿子来继承我们家的香火。可是,刘凌又给我生了一个千金,千金好重呀!压得我们全家死气沉沉。不是我想不开,上至高官,下至百姓,无不如此,谁不想要儿子来延续后代?男女平等都是废话,男女永远也不会平等的。”

看似平静稳重的姚珂借酒道出了自己的苦衷,餐桌前又是一片尴尬。

璇珠趁机说:“科长,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大家借此相劝:“科长回去休息吧,让璇珠送你。”

可是姚珂并没有回家,而是让璇珠陪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朦胧的醉意,愁苦的心态,让他迷失了自我,再加上璇珠的亲近,就这样他们好上了。

后来,璇珠怀孕了,虽然他们处处小心,但是他们的关系还是被人猜测。为了遮人耳目,璇珠辞去工作,姚珂给她租了房子,开了家服装店。

璇珠的父母,羞于女儿做人家的小三而与她断绝了关系。

也真是怪事,同是一个人的种,在璇珠肚里却孕育着一个男孩。姚珂又高兴又担心,又得在刘凌面前掩饰的天衣无缝。他对刘凌格外的热情体贴,是出于内心的愧疚?还是因自己有了儿子,而对刘凌的感情施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属于哪种。

刘凌强忍痛苦听完事情的原委,她凄厉地仰头苦笑。

“男人啊,男人!老天爷啊!为什么会有男女之别?”她哀厉地喊道。

她踉跄地走在沉寂的街道上,两边的树木纵横交错的枝条因叶子的凋零而显得凄寒悲凉,颤微微地投在大地的影子宛如划在刘凌心灵上的道道伤痕。

她踽踽而行,拖着黑沉沉的身影,迎着初冬凛冽的寒风,麻木、呆滞、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梦游者,又像一个无处可去的游魂。她的心撕碎在肺脏中,泪干涸在眼窝里。蓬乱的黑发像一把乱草,两条胳膊像抽走了筋骨似的无力地耷拉着,她毫无意识,精神恍惚地走到城南河边的大桥上,彷徨在生命的边缘。

昏黑的河水倒映着昏黄的灯光,像落在水中的星星,在水波中抖动。空中星月全无,深暗的天光中一大块,一大块巉岩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越压越低,显得沉重、压抑而又神秘。夜风也渐渐放声呼啸起来,像一个无形的冤魂撼动着河岸两边的大树,枯叶像雪花一样飞落飘荡,飒飒作响,掠过树梢的风呜呜地哀号着,更增加了夜的阴深恐怖。

此时,她是如此的单薄、孤冷,路上偶尔有一辆汽车漠然地从她身边驶过。她站在桥中央,抬头望着凄冷的天空,有一滴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摔碎在她的身边,一滴又一滴砸在坚硬的桥面上,河中金鳞的水波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两岸黝黑的树林像幽灵一样窥视着河面。

这时,一辆面包车犀利的车灯由远而近直逼过来,在她身边戛然而止,从车窗里探出两个不怀好意的头:“喂,小妞,干什么呢?想跳河吗?上车来陪哥哥玩玩。”

她呆滞地望着眼前这辆车,随后若无其事,毫无畏惧地仰天大笑。那凄厉的笑声像是从诡秘的乌云中传出来的,给人一种瑟缩的胆怯,一种摄魂的恐惧。车灯前稀疏的雨点变成密集的雨线,那辆车在急忙关上车窗的一霎那飘出一句:“神经病”。而后急速离去,转眼被雨夜吞没。

“跳河,跳河。”

她痴滞地嗫嗫而语,并用手指滑过湿漉漉的桥栏,触摸着每一只蹲在石栏杆上的石狮子,雨水顺着她的长发流下。当快走到桥头时,猛然像想起什么,收住慢行的脚步,然后手撑住桥栏身体敏捷跃起,眨眼飞出,像一只从高处射出的利箭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噗通”一声,坠入寒冷的深水中,她紧闭双眼,任其下沉、下沉……一切的烦恼、一切的伤痛、一切的委屈都解脱了……

也许是冰冷的河水刺激到那浑重木讷的大脑,她仿佛听到女儿无助地叫喊声:“妈妈,妈妈。”

这让她猛然清醒过来,她突然睁开无神的眼睛,放射出怨恨的光芒。

“我不能死,不能死。该死的不是我,是那些绝情寡义负心的男人,是那些虚伪肮脏的男人。我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我要亲眼看着那些臭男人下地狱。”

她窜出水面奋力地游到河岸。她浑身发抖,竭嘶底里地仰头大叫:“老天爷,你怎么啦?你睡着了吗?为什么会让我遇到一个个这样龌龊的男人,为什么呀?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虚伪的人世间,看看这荒淫的人性,看看这无耻男人丑恶的面孔吧!我要诅咒他们,诅咒他们……”

她的呼喊声、痛哭声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被包裹在密集的雨帘里。雨更大了,她疲惫而又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湿漉漉的河边喘息着,任其雨水的冲洗。也许苍天要冲去她的怨恨,唤回她的清醒;也许老天爷悲悯她的愁苦,与之同泣。

听完张姐的叙诉,我眼睛湿润了……

“可怜的女人,一个善良美丽的女人遭此不幸,难怪她会疾世愤俗,憎恨男人。”

“可不是吗?从那时起,她神经就不正常了。现在她的女儿到了已婚年龄,她阻止孩子谈恋爱,因为她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她憎恨所有的人。”张姐带有些许厌弃,些许怜悯的口味说道。

第二天,我买菜回来,远远的看到刘凌孤零零地迎面走来,我迎上去:“刘凌姐干嘛去了?晚上我叫你一块去散步好吗?”我诚恳的邀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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