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钊
世界读书日就要来了。读书要有一个节日,我曾以为也正如圣诞节、情人节之类,给出一个堂皇的名号,背后里则是发动人们涌进商店,掏空自己的钱袋。待过了几个这样的日子之后,才发现设立“读书日”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号召人们读书,还在于提醒人们要保护知识产权,——意思是既要通过阅读来继承前人的思想与智慧,也要通过保护,激励知识与思想的创造与创新,所以,这个节日的起初,是“世界图书与版权日”,只是后来,才演变为“世界读书日”,——但那也是另有来头的。
对于中国这个拥有独立文化体系,且一直自傲于西方文化之上的国家来说,也是有着深厚的读书传统的,荀子早在二千年之前就写有《劝学篇》,——如果要争“读书日”这个节日的由来,是可以列为重要的证据的。待到宋朝,皇帝又亲自出马,为读书找出了“四大好处”,实现之后,则近于现在人们常说的“四个现代化”。但这也有一个很大的坏处,那就是由荀子所说的读书是为了修德操,转而变为求富贵了,中国士人精神上的堕落,从此也就一坠不起,直今天的“倘不是为了分数,谁还会去读书?”
为实用、为谋富贵的读书,终归也是读书。所以,读书日这样的节,也还是要过得热热闹闹。近年大致的景象,是每到这节日,报章与电视这样的“专有媒体”,便大幅面地宣传起来,有公布中国人一年平均读多少书的,有炫耀整个国家一年出了多少万种书籍的。自然,也有感叹中国成年国民读书热情不高的。——但这种意见,常常被指称为在“抹黑”中国的读书热情,因为节日期间,电视上展示的各地丰富多彩的读书活动,似乎又表明中国是一个爱读书的国度。
近日看到了新华社编发的消息,说是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18日发布了第十四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2016年我国国民人均图书阅读量为7.86本,其中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65本,电子书阅读量为3.21本。(新华网北京4月18日)说真的,对于这个数据,我是有点儿怀疑的,因为以观察了周围的经验看,一年中读近8本书,似乎是点儿夸大的成份。当然,正像公布中国的人均工资收入一样,为了数字的好看而把“农民工”之类排除在外,那就无话可说,也无可怀疑了,再说也还有一个大牌子公有企业的老总,一年的收入抵得上数十个工人的收入的事呢?以读书而论,我便知道冉云飞先生一年的读书量,大约是近百本的。
近日听了一场时势宣传报告,主讲人高声亮嗓地讲了一上午,给我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句话,即当我们的当家人在全国强调要整改什么的时候,便是那要“挨整”的问题,已是很普遍、很严重的了。正像人被推进了手术室,不到非不得已,谁想去挨那一刀?记得设立中国的教师节时,便说是因为老师在社会上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为他们定一个节日,来提一提。如今这节日已过了十几个,被过节者的地位是不是因此而高了起来?没有人来做个调查。如果确是提高了,是否是因为设了节日的原因,自然也没有人来证明。再比如现在铺天盖地宣扬“孝道”,有些还规定,为子女的必须每月回家看视父母一至两次。可见,“父母在,已远游”,已是很严重的了。但我还是担心这样近于喧哗的“扬孝道”,能否得到宣扬的结果。一者子女们如果不出门谋业,但只能守在家里做穷汉,虽然中国文化讲“君子固穷”,可君子毕竟不是夏蝉,吸几口树汁就能嘹亮地歌唱,何况还有年迈的父母也要吃饭。所以,要活下去,便只有到大城市里,因为那里是一切活下去的资源聚集所;二者,即便是已经是大城市人了,也要一月三十天拼命地做活,那样才能付出他可以继续做下去的成本——养活了自己:房租呀、车马费呀等等。自己活着尚且不易,背一个一年半载也不回家看一看父母的不孝之名,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
且不论中国人是否热爱读书,就说说生活在大陆上的中国人可以读一读的书罢。除去为谋生而必读的书,即专业书,其他不外为历史类、社科类、文学类及生活类。官定的历史类书籍,凡是念到初高中毕业的,便已经足够了,无非是“封建社会”如何坏,多亏了有农民起义,不然便是一家的皇帝做到头,正如嬴政先生所想,一世二世,以至万世;而到了近代,外国列强坐在我们的头上百多年,那些太平军呀、义和团呀、军阀呀、除鞑虏的国民革命军呀,都不行,最后是中国人终于选对了人,选对了路子,才终于站起来了。官定的社科书,则是在理论上证明官定的历史非常地正确;官出的文学书,则是用了鲜亮的语言,描述官史或颂扬中国人的幸福。自然,偶尔也有几本疏忽了的文学书印了出来,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跟上来还有下架与禁播,比如近来的《巨婴国》与电视剧《白鹿原》等。
余下的,便只有生活类的书可以放开肚皮,大读特读了。以我逛书市的经验看,有一段时间,这类的书卖得很是火爆。但现在,也渐渐地冷下来了。原因呢,我觉得是照着书上的指点去生活,太麻烦。比如照着书的菜谱来做一道菜罢,似乎要将厨房变成化学试验室才行,盐要几克、油要几毫升。有计量的还好,而最使人犯难的,是“葱姜少许”。据说,这“少许”二字便难倒了太多的外国人,以致中国菜至今仍是我们的专利。而这也是值得我们自豪的地方,在“克”“毫升”这些西方计量单位传到中国之前,中餐便已名扬全球了。这正是中国的生活哲学:“难得糊涂”,把个生活弄得像化学试验一样锱铢必较,活得累不累呀?
也有读书的人,会动了脑子来读书。比如英年早逝的历史学家高华先生,便从大陆公开出版的书里,读出了新发现。又比如顾准先生,也是从旧书里读出了新思想。又有一些读书者,会想了法子弄一点旁门来的书,或电子,或纸质,虽然难,终归是看到了一点“真理”之外的道理。可这一类的读书者,差不多是不读这些书还好,读了,反被现实生活中的所见,屡屡地剌痛,再想到子孙的未来,愈加不安。
哈耶克说,不为子孙考虑的人,是不道德的。可以中国的经验看,也还得看他是怎样地为子孙考虑,比如现下热闹非凡的让孩子读《弟子规》之类的经典,便是拉开了照着自己的样子塑造子孙的架子。自己已被历来的官书弄得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了,却还要让子孙们同自己一样,恐怕也不是一种道德的做法。以现下的制式,纵然再过一千个读书日,也必定还是现下的样子。
世界图书与版权日变成了世界读书日,据说是接受了西班牙的提议,因为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有一个传说:美丽的公主被恶龙困于深山,勇士乔治只身战胜恶龙,解救了公主;公主回赠给乔治的礼物是一本书。从此,书成为胆识和力量的象征。从书中读出力量,于现在倒不是急办的事,——看看那些读多了爱国书的“小红粉”们,力量何其大焉,胆识倒是更需要的,尤其是开阔的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