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东北老爷们。和他的名字一样,把他丢在人群中,你压根就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发光点。长相一般,身材一般,都很一般。可是他这个人却不一般,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三十,我二十八。他比我大两岁,可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可远远不比这大两岁的光景。我们打小就混在一起,总是我文他武,我出点子他去实施。自然都是一些混点子。
“动脑子太费劲,还是小夏你出点子,我来做,我力气有的是。”就这样我们偷鸡摸狗上树摘桃下地偷瓜,啥事都做里个遍。有啥事都是老张主动担着,而我在他背后一躲就是好多年。
他向来不爱学习,重修了两年,我俩一起上的初三,一起中学毕业,也在那之后,我俩就再也没一起毕业过。
老张他不再上学了。
“哎,读什么书,你也知道的我向来不爱读书的。”
之后他便随他爸老老张一起出去打工了,而我一读又是七年。我知道老张不是因为不爱读书,只是因为他们家债楼高筑,他想要帮着分担一些。而我们也渐渐断了联系,我大学毕业出来工作的头两年,老张找到了我。
那天我们俩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撸着串,喝着扎啤。
老张出奇的安静 ,一口接着一口喝酒,羊肉串一串接着一串。连一个屁都不蹦。我从来都不曾见过他这么沉默,脸上一圈胡渣子,特么的好像又老了好几岁。
直到把烧烤摊上的啤酒全喝光了,他停了下来,他打了个饱嗝,和小时候一样响。他用手背摸了摸嘴。
“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着走着,下一个路灯,下下个路灯,乃至前方所有的路灯都不再为你照亮,你摔了个大跟头,疼得要死。灯光怎么就特么的说断就断呢?”老张他居然说起了鸡汤,这让我有些惊讶。
“我说老张,你咋滴了,出去这几年都变文艺青年了?”
“去他妈的狗屁文艺青年。”他拽过我手里的酒瓶,仰头喝光最后剩下的一点酒。“去他妈的狗屁生活。老子的生活怎么这么浑!”
那天老张喝醉了,把酒瓶子摔了一地,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任性,头一回我为他擦了屁股。收拾完残局,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把他拖到我那二十平米的租房里,他睡床上,我坐在椅子上。
一夜未眠,我不知道生活到底怎样的了得,把老张都折磨成这般模样。
后来我才知道,老张并非来找我叙旧,多年未见聚一聚。而是无处疗伤便想到了我。
当年老张跟着老老张到外地打工,因为没有文化,老张做过服务员,蹬三轮车,当过酒吧保安,几乎所有不需要脑力只需要体力的活老张都去干过,可做的时间都不长,后来便到老老张的工地干,却也没干多长时间。
这段时间老张爱上了一个姑娘,之前在酒吧做保安的时候认识的。这姑娘算不上漂亮,也不够妖艳,可是气质里透着清纯,灵动。在酒吧里见多了妖艳性感美女,向她这样长大单纯的倒是让混混们感觉到新鲜,很快就被黏上了。
姑娘家家的自是招架不住混混们的纠缠,左一杯右一杯的灌,很快姑娘就要醉了,而平时就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和小孩的老张看不下去了。上来就是一拳,狠狠的打在带头的混混脸上。以一敌八,老张自然是被一顿胖揍,工作也算是没了,并被那头头恐吓说以后保准见一次打一次。不过姑娘倒是给带来出来,幸免于难。
老张本以为会和很多英雄救美的桥段一样,美女倾心于英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也在试着一起交往过,可始终都没有情侣的味道。
姑娘家与老张是门不当户也不对的,姑娘是个富家女,因为最近流行文艺旅游,走遍祖国的大好山河。姑娘便也瞒着家里走起了文艺路线。
没过不久,姑娘在上海的行程就要结束了,她过几天就该前往另一个城市了。于是她便向老张开了口,她不愿意再在上海停留了,她问老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旅行,老张自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本和她一起去游山玩水做什么文艺青年。
“钱我来出,你不用担心,我们一起走吧。”姑娘这话一出,老张的自尊心就更是受不了了,于是他们俩也就不得了之了。
本以为一切都再次回归平静,老张接到了理应出发的姑娘的电话。姑娘在电话那头哭的很凶,呜咽声中,老张知道姑娘的钱被偷光了,连赶往下一站的车票都买不起了。
老张不管三七二十一,摘掉安全帽,就朝工人宿舍奔去,翻箱倒柜的找出这几年一点一滴攒来的血汗钱,三万块钱。家里债基本还清,这三万块钱本是他打算孝敬老老张,让他回乡下养老的钱。
老张把有些褶皱的钱一股脑的全装进背包里,就向姑娘所在的车站奔去。姑娘感激的收了钱,并说会还给他。老张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挽留姑娘的话,他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姑娘对他也只有感激,没有别的。
姑娘是走了,可是走了的却不止她一个人,老老张也走了,在工地上发生意外不幸坠楼身亡了,就在同一天,老张见姑娘的时候,却再也见不到老老张了。后来老张才知道是因为自己因为着急去见姑娘,自己负责的地方并没有弄牢固,而老老张恰巧想要帮老张干一点活,谁知道竟发生了意外。
老张慌张的赶到工地时老老张已经走了,老张哭了,那是老张第一次哭。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悲伤的快被工地尘埃所掩埋。他看着已被罩上白布的父亲,他恨死自己,恨极了。
“肠子都悔青了!”老张抱着头,把面埋在膝盖里。
我不知该如何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出去给老张留一点空间。
老张来我这的时候,老老张刚过完头七,老张不敢在家里呆,他也没有脸面在家里呆,每天以泪洗面的母亲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狠狠的,让老张无法喘息。于是老张像是逃命般逃到我这。
老张在我这呆了一个星期后,还是回去了。好像是特地赶往我这疗伤的一般,但我却不确定老张的伤是真的好了还是佯装不痛了。
他走时给我留了章字条,看起来还是很鸡汤。
我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着走着,下一个路灯,下下个路灯,乃至前方所有的路灯都不再为你照亮,害我摔了个大跟头,痛的要死。“灯火怎么断得这么决绝。”我这样想,看看身后灯火通明,我又一头扎进黑暗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