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陈说说脏话

  我突然很想说脏话,无论走到哪儿,遇见谁,碰到什么事儿,我大脑里的第一个反应不知怎的全变成了说脏话。我变成了疯子。但是别人不知道我是疯子,因为我把这种说脏话的冲动掩盖得十分得体,比如说,我会通过暴饮暴食来进行发泄,我一天吃十顿,每顿至少吃掉一个双蛋三明治,这样好歹能堵住我的嘴,让我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破口大骂。可是,离我比较近的人,我是说精神关系上,比如说父母兄弟姐妹男女朋友之类,却都被我动不动就说脏话的新习惯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在这里我必须补上一句,我在这之前是个人畜无害的好好先生,属于被骗到墨西哥贩卖鹦鹉都只会觉得鹦鹉可爱的类型,所以,如果说了解我的人突然说他们不了解我了,我也不会大惊小怪。我的母亲说:“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回答:“xxxxxxxxx(脏话)”

  我的女友说:“亲爱的,你再这样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我回答:“xxxxxxxx(脏话)”

  我的男友说:“亲爱的,看见你这样我真不忍心,对不起,就当是同情我,你让我离开你吧。”

  我回答:“xxxxxxx(脏话)”

  就是这样,说脏话成了我的心跳,我的呼吸,如果我是蝉,那滔滔不绝的脏话将会被我编织成一首盛夏的虫鸣交响曲。


  不过这一切都还不算太糟,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泄途径,那就是写文章。文章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方便的容器了,它几乎可以容纳下一切,任何垃圾、垃圾、垃圾或者垃圾,不管有多么垃圾,只要扔进文章里,就一定会有人买账。我效仿人们往文章里扔垃圾的做法,尝试把我的一腔脏话全都像搅拌车倒水泥似的往文章里灌,没想到文章竟然连这种东西都照收不误。我不说受宠若惊,至少也把文章认成了今后将要陪伴我一生的好友,没办法,谁让我们臭味相投呢。

  今天,我坐在大学的图书馆,正拼命地在电脑上敲击脏话。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脏字脏话一个个一条条蹦出,我的心情仿佛被海水泡软的麻绳般松懈了下来。“今天我出门遇见了一条xxx的狗,它见了我竟然还xxx对着我狂叫,我说你xxx给我xxx,小心我把你的xxx给xxx了!狗还在叫,我xx上前就是一脚,把那xxx狗的xxx都给xxx了。”我呼出一口气,再一次赞美文章,赞美文学,赞美第一个发明了文字的那位祖先。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女声。

  “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孩儿正好奇地盯着我的电脑屏幕看个没完。“你这么写文章是不行的。”

  我尴尬地回答:“不,你误会了,我这不是写文章,更像是……嗯,更像是……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

  “这简直全都是些粗鲁的脏话嘛,真是太没水平了。”这次是男声,我再次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水手服的男孩儿正好奇地盯着我的电脑屏幕看个没完。“你是不能这样说脏话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说?”我问男孩。

  “应该这样说,”女孩接过话茬,一把推开我,扑在我的电脑前就要开始敲键盘。

  “可你们到底是谁啊?”我的声音太大了,打扰了图书管理认真学习的同学们。

  “我是陈小。”女孩边打字边说。

  “我是陈说。”男孩天真地看着我说。


  陈小花10分钟敲满了半页纸。她对我语重心长地说,要骂你就得骂得有水平,脏话粗话下流话你都不能直接说,文字是用来干嘛的?文字不就是用来优雅地包装你的脏话的吗?

  我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不太清楚应该如何包装。

  陈小微微一笑,把我的电脑平端在膝上,让我看见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汉字。我眯着眼仔细阅读,陈说也俯在我的肩上仔细阅读。

  “我像掀掉餐桌上的塑料膜似的一把掀开了图书馆内的伪装,发现一半的同学在做爱,另一半的同学中有一半在谴责做爱的同学,又有一半中的一半在领导做爱的同学,剩下一半一半的都在用各种类型的工具笑嘻嘻地记录着做爱的同学。做爱的同学都十分投入,他们面红耳赤,欲仙欲死,男同学不看女同学的脸,女同学边呻吟着边想方设法要看到自己的脸,如果好不容易看见了对方的脸他们就会尴尬地哈哈大笑,笑完了该娇喘的继续娇喘,该吭哧的继续吭哧。有一位滑溜溜的女同学从书架间爬到了我的脚边,却立马吸引来了一个留着小胡子,散发着精臭味儿的黑东西。那东西二话不说连裤子都没脱利索就压在了她的身上。‘死鬼,把你身上的味儿除干净了再来!’女同学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小胡子男同学本想潇洒一笑,但潇洒一笑裹着精臭味儿就变成了猥亵一笑,他笑呵呵地对身下的女同学说:‘啊呀,你要知道我是个男人,男人身上有点精臭味儿也正常,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最多只能向你保证身上不留下别的女人的气味,呵呵呵。’他呵呵笑是为了引起女同学共鸣的嘿嘿笑,但女同学不认为这种时候值得用嘿嘿笑呼应呵呵笑,所以她故意板着脸瞪着眼使气氛尴尬了起来。但尴尬的男同学却干脆不顾一切直接插进了女同学的身体,女同学呻吟一声,扭起双臂两腿紧紧地缠住了她刚才还嫌难闻的男同学。”


  “只能说还行,姐,你没发挥出你的正常水平呐。”陈说露出遗憾的表情。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姐我这不是在领一个新手入门呢嘛。”陈小有点生气。

  “姐,你这是误导,还是让我来吧,我说脏话的本领比你强。”一说完陈说要去抢电脑,但被陈小给躲开了。“你要怎么教?”她谨慎地问。

  “嗨,放心吧姐,我知道这菜鸟的本事,一定会把控好度的。”

  陈小还是不放心,她狐疑地说:“黑的还是灰的?”

  “当然是灰的嘛,”陈说一拍大腿,仿佛雪尽了什么天大的耻辱:“这小子还受不了黑东西。”

  “好吧,”陈小小心翼翼地把电脑交给陈说,“我就是考虑到他的水平,才用黄东西开头的。”

  “知道知道,”陈说一拿到电脑眼里就亮起了光,“我大致就照你的格式写,你就闭上嘴好好看着吧。”

  “我像扒开死去的灰熊皮似的一把扒开了图书馆内的伪装,发现一半同学在吃屎,另一半的同学中有一半在假装没有吃屎,又有一半中的一半在嘲笑吃屎的同学,剩下的一半一半都在用各种方式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成为在图书馆里吃屎的同学。吃屎的同学都专心致志,被同学吃的屎形形色色。同学们有的面微笑一点一点地品尝黄色的屎,有的张开大嘴一口一口吞食着黑色的屎。吃绿色屎的同学嘲笑吃黑色屎的同学胃口不正,吃紫色屎的同学埋怨吃粉色屎的同学抢了自己的风头。一个满嘴沾满污秽的男同学走过来向我递上了一坨马蹄铁形状的干屎,边笑边说嘿同学这东西可好吃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尝尝?另一个满脸沾满污秽的男同学走过来劝告我千万不要吃马蹄铁形的屎,因为那屎特别干硬,不好消化,要不要尝尝他手里捧着的那种粉末状的屎呀?绝对是最新产品,吃了保管我飘飘欲仙。这时马蹄铁形走过来一把推开粉末状,大声地告诉他这种屎有害健康,粉末状擦擦脸回嘴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大家都在悄悄吃这种屎就你一个人特立独行不合群你难道还很骄傲吗?我说你们都别吵了,我两种都尝尝?我这句话引起了同学们的惊呼,他们都停止了吃屎,像发现外星人似的盯着我看。我大度地走上前,一手抓起马蹄铁形的屎,另一只手撮起粉末状的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两种屎同时放进了嘴巴。大家围拢过来问我味道怎么样好吃吗?我说我这辈子还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屎,你们要不要也尝尝鲜?一听见尝鲜二字他们就像被撒旦戳穿了胸膛似的软了下来,一哄而散,各自又回去捧起了自己的屎兢兢业业地啃食着,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嗯,挺厉害,不愧是我的弟弟。”陈小看完文章后发出由衷的感慨。

  陈说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还可以写得更好呢。”

  这时,一直不发一言的我觉得有必要说两句话,于是我说:“你们俩像这样说脏话,难道就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你们吗?”

  陈小一听这话哈哈大笑,“你能如何指责我们?”

  “做爱就算了,那是人的正常需求,但是,吃屎什么的就有点……”

  “这你别担心,”陈说接话:“大家都很聪明,没人会觉得这世上真有人吃屎的。”

  我很没自信地说:“你们俩真是疯子。”

  “要么是疯子,要么是蠢材。”陈小豪迈地说,那气度就像中国古代的女诗人。

  “要么说脏话,要么不说话。”陈说也很豪迈,那气魄就像中国古代的男将军。

  我被他们激得热血沸腾,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得了必须说脏话的病所以才不停地说脏话,但他们却自觉地说脏话,并且还引以为豪,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的表现。


  遇见了陈小陈说两姐弟后,我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发现我已经无法以正确的眼光去看待人了,他们在我眼里全都变成了,怎么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点,但他们的确在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怪物。猪、狗、蛇、牛头、马面、双头人、长颈鹿的尾巴变成了人头、牛的双角变成了人头……这种种景象也只能出现在但以理的梦境或是《启示录》之中。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天下午,我去小卖部买一桶方便面,发现一个满脸肥肉的青蛙人立着朝我走来。它全身鼓起油乎乎的肉泡,一只脚蹼拿着冰棍,另一只脚蹼拿着冰糖葫芦,笑呵呵地对我说:“兄弟,尝尝我的冰棍和冰糖葫芦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淘来的限量版。”我看着那黑乎乎仿佛固态芝麻糊的冰糖葫芦和油腻腻仿佛胶状猪大肠的冰棍,心里一紧,两股力量在我心里展开了斗争。

  其中一股力量让我去尝冰糖葫芦,因为冰棍的模样着实恶心。冰糖葫芦虽然黑乎乎的一团但怎么看也比像猪油熬成的冰棍强吧?再说了,物不可貌相,万一人间的至高美味就隐藏在那黑乎乎的外表之下呢?黑是深邃的颜色,是优秀的颜色,黑意味着深藏不露,意味着内涵丰富,吃黑吧!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是另一股力量却让我去尝冰棍,因为冰糖葫芦的模样着实恶心。别听它的,那力量说,什么优秀深邃,全是扯淡,你应该去品尝肉色的食物。黑是疏远,肉是亲切,肉是人的颜色,是营养的标志,你是不是因为害怕油腻所以才犹豫不决的?不用担心,油腻是好事,油腻是积累,油腻是健康,正常人身上有20%都是脂肪,脂肪是什么,还不是油腻?油腻使你不至于挨饿,油腻使你能在地震中生存下来,油腻保护着你不受外界的冲击,所以,去吃油腻的冰棍吧!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听着这两股力量牛头不对马嘴的争论,我心里乱成一团,左看看又看看,还是拿不定主意究竟应该吃什么。就在这时,陈小和陈说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回响了起来。

  “别忘了我们交给你的东西。”陈小说。

“  你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陈说说。

  突然间,仿佛体育运动员结束了一天的锻炼,我忽然感到浑身舒畅,冰糖葫芦和冰棍到底应该选择哪样对我来说再也不成问题了。

  我从青蛙人的手里把两样都抢了过来,同时塞进嘴里,边嚼边发出享受的声音。青蛙人看着我大惊失色,却又同时感到十分好奇。他颤颤巍巍地问我:“味……味道怎么样?”

  我故意放慢咀嚼的速度,让青蛙人站在那儿干瞪眼。“味道怎么样啊!”青蛙人见我不慌不忙的样子,急了,于是又问了一遍。我这才缓缓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说出了一句自从我开始说脏话以来最脏的脏话:“我这辈子还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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