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怎么又来了?

    已经是冬末春初了,可路边攒了一个多星期的雪丝毫没有要消融的动静,早早结了花苞的迎春花还是没有绽放。林曳像往常一样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塑料袋,习惯性地望着晚上十点多深沉的夜色,黑色透着诡异的蓝。他暗自庆幸,觉得黑夜真好,像他自己一样,可以看不见身边人的或高兴或幸福的嘴脸。他看着那被雪压得喘不过气的小草和像被冻结住的可怜的花苞,嘴角微微扬起:原来你们这些傲慢招展的东西也会有这么悲惨的一天。

    林曳上班的地点在106路公交车的起点站,那是一个有着数百栋摩天大楼的城市中心,每天都有许多上班族争着抢着都要挤上这城里唯一趟开往郊区的晚班车。106路就像那些白领们一天中的救命稻草,是他们回家的唯一途径。林曳却烦透了这工作,他每天都要拿着最低的薪水,去干最累最无趣的活。从十点发车开始到最偏僻的终点站,林曳要坚持两个小时,不停地问站、收钱、发票。而那终点站荒无人烟,用林曳的话来说就是个“杀了人都没人知道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他却还要从那里走回家。林曳觉得自己20岁的生命不该这样度过......

    车已经准时停在了起点,门一打开,林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蜂拥而上的人,心里很是不屑。而他却注意到了那个总是最后上车的男人,他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上车时不是兴奋激动得想要赶快回家的表情,而是有着明显的抵触,并且在抬起右脚的一瞬间总是沉沉的叹一口气,仿佛自己踏上了通往地狱的末班车。林曳觉得对这个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总是会多看他两眼,他很好奇。

    “去哪儿,”林曳像机器人背书一样重复着每天的话,等着那些乘客的回答,“两块,拿着票。”

    该那个男人买票了。“去哪儿?”男人总是要沉默一两秒才说出答案,仿佛要思考一番:“终点。给你钱。”他总是不看林曳一眼,也总是不会向别人一样象征性地说声谢谢,就独自找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了,抱着公文包看向窗外,而眼里却是一片黑洞,窗外五彩斑斓的灯光丝毫没有成功进入他的眸子里。林曳总会在卖票过后看向那个角落,他会笑笑,自言自语:“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像我一样。”

    车已经开到了最后几站,乘客早已在路途的一半下光了,因为真的没有那么多人真的住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林曳终于憋不住了,他离开座位,假装活动了一下身体,就走向车厢最后,而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盯着窗外。

    “嘿,哥们儿。”林曳的这声招呼打得很不习惯,生硬又奇怪,他从不主动向别人打招呼,但是这个男人让他有种想要探索的感觉,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这时男人才回过神来,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光泽。

    “你......叫我?”男人有点惊讶,却带着明显的爱答不理的语气。林曳在他身边坐下,从口袋里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他,“聊聊呗,闲得发慌。”男人也不拒绝,熟练地夹起香烟开始点火。

    “你......是在那个中心区上班?”林曳主动问。

    “是。”他应付似的回答。

    “你在终点住?”

    “是。”同样的一个字,同样的冷淡的语调。

    “你叫......”林曳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知道他的一切,他和自己太像了。

    “陈知进。”男人也开始对身边这个刨根问底的售票员来了兴趣。

    “是本地人吗?”

    “是......额......其实不算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陈知进有些惘然。他开始慢慢地回想起这个年轻的售票员,有些模糊的印象:一成不变的着装,邋遢的发型,冷漠的语调,永远不和任何人说一个字。“真是好笑,这个人今天怎么会说起话?”陈知进也开始有些好奇了,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小伙其实跟自己是一类人。

    “我是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这里的人,很奇怪吧?”陈知进苦涩地笑笑。他从来就不属于这里,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生存却没有任何归属感,拿着微薄的随时有可能被暴脾气的老板扣完的薪水,住在似乎已经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偏僻郊区,也没有亲戚朋友愿意和他这个底层的人来往,就像他随时都要向他们借钱不还一样。他看着身边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想着他过得都会比我好一些吧。

    “你呢?是外地的吧”陈知进也想要了解他一点了。

    “额......哈哈,不是,其实我是逃出来的。家里没什么工作,我跟家里人说出来赚钱了,干的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很可笑,对吧......”林曳硬是从脸上挤出来一些干涩的笑,他也不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陈知进将这些话,他从来没向别人提起过。

    “哼,办公室里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样的混吃等死。”陈知进终于说出了憋在自己心里的话。他现在和死人已没什么两样了,但却总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混吃等死?哈哈......我就是在混吃等死,我总觉得我该去地底下换个人生玩玩了。”林曳现在已经很兴奋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种被认同的莫名的畅快。

    陈知进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满足过父母的要求,怎样都无法做到他们期盼的“知进”二字。他对林曳说:“是啊,兴许地底下还更好玩呢!”

    “哈哈哈哈对,没错。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你说呢。”林曳越来越有勇气对眼前这个人说心里话。

    “也许吧。”


    已经临近十二点了,司机大哥开车总是准时准点,一成不变。陈知进下了车,走向自己的“家”。林曳和司机简单道别,拿上自己的袋子,也往回走。

    经过一个中午,天气似乎变了,路边怎么开始渗出雪水,小草怎么也都露出了绿色的鬼脸,迎春花怎么也开始绽放,显出讨厌的丑陋的黄色,看来春天真的要来了。

    林曳心下一沉:世界变了,不属于我了,它们已不再像我。

    他转头看向还未走远的陈知进,心里想着:世界变了,不属于我们了。他跑着追向陈知进,拉住他的左肩,笑着问他:

    “你也不想住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吧?!”陈知进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曳就从袋子里掏出一把刀,直直地刺入陈知进的胸膛。他释然了,也哼地笑了一声,嘴里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是啊......没人知道我的地方。”林曳很开心,“我们俩终于可以去地底下玩玩了。”说完,刀子已划过了喉咙。

    春天要来了,怎么地下流出的,却还是浓稠血红的冬天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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