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利斯-胥瑞在他那篇驰名的文章里简单地够花了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生平;作者有意这样吊一下读者的胃口。他对艺术的热情毫不掺杂个人的好恶,他这篇文章的真正目的是唤起那些有头脑的人对一个极为独特的天才画家的注意力。但是胥瑞是一个善于写文章的老手,他不会不知道,只有引起读者“兴味”的文章才更容易达到目的。后来那些在思特里克兰德生前曾和他有过接触的人--有些人是在伦敦就认识他的作家,有些是在蒙特马特尔咖啡座上和他会过面的画家--极其吃惊地发现,他们当初看作是个失败的画家,一个同无数落魄艺术家没有什么不同的画家,原来是个正真的天才,他们却失之交臂。从这时起,在法国和美国的一些杂志上就连篇累牍地出现了各式各类的文章,这个写对思特里克兰德的回忆,那个写对他作品的评述。结果是,这些文章更增加了思特里克兰德的声誉,挑起了、但却无法满足读者的好奇心。这个题目大受读者欢迎,威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下了不少功夫,在他写的一篇洋洋洒洒的专题论文里开列了一张篇目,列举出富有权威性的一些文章。
制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对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如果他们生活中有什么令人感到诧异或者迷惑不解的事件,人们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不放,编造出重重神话,而且深信不疑,近乎狂热。这可以说是浪漫主义对平凡暗淡的生活的一种抗议。传奇中的一些小故事成为英雄通向不朽境界的最可靠的护照。瓦尔特-饶利爵士之所以永远珍留在人们记忆里是因为他把披风铺在地上,让伊丽莎白女皇踏着走过去,而不是因为他把英国名字带给了许多过去人们从来没有发现的国土;一个玩世不恭的哲学家在想到这件事时肯定会哑然失笑的。降到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生前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他树了不少敌人,但没有交下什么朋友。因此,那些给他写文章的人必须借助于活跃的想象以弥补贫乏的事实,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非常清楚,尽管人们对思特里克兰德生平的事迹知道的并不多,也尽够浪漫主义的文人从中找到大量铺陈敷衍的材料,他的生活中有不少力气可怕的行径,他的性格里有不少荒谬绝伦的怪癖,他的命运中又不乏悲壮凄怆的遭遇。经过一段时间,从这一系列事情的演绎附会中便产生了一个神话,明智的历史学家对这种神话是不会贸然反对的。
罗伯特-思特里克兰德牧师偏偏不是这样一位明智的历史学家。他认为有关他父亲的后半生人们误解颇多,他公开申明自己写这部传记就是为了“排除某些成为流传的误解”,这些谬论流传“给生者带来很大的痛苦”。谁都清楚,在外界传播的思特里克兰德生平轶事里有许多是一个体面的家庭感到难堪的事。我读这本传记的时候忍不住哑然失笑,但也暗自庆幸,型号这本书写得实在枯燥乏味。思特里克兰德牧师在传记里刻划的是一个体贴的丈夫和慈祥的父亲,一个性格善良、作风勤奋、品行端正的君子。当代的教士在研究人们称之为《圣经》诠释这门学问中都学会了遮掩粉饰的惊人本领,但罗伯特-思特里克兰德牧师用以“解释”他父亲形状这些开行动都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认为值得记住的那种津思敏辩,在时机成熟时肯定会导致他在教会中荣获显职的。我好像已经看到他那筋骨强健的小退套上了主教的皮裹退了。他做的是一件危险的,但或许是很勇敢的事,因为思特里克兰德之所以名传遐迩,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人们普遍接受了的传说。他的艺术对很多人有那么大的魅力,或者是由于人们对他性格的嫌恶,或者对他惨死的同情;而儿子的这部旨在为父亲遮羞掩丑的传记对于父亲的崇拜者却不啻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思特里克兰德的最重要的一幅作品萨玛利亚的女人九个月以前曾经卖给了一位有名的收藏家。由于这位收藏家后来突然逝世,这幅画再度拍卖,又被克利斯蒂购去。这次拍卖正值思特里克兰德牧师的传记出版、人们议论纷纷之际,这幅名画的价格竟比九个月之前降低了二百三十五磅;这显然不是一件偶合。如果不是人们对神话的喜爱,叫他们对这个使他们的猎奇心大失所望的故事嗤之以鼻的话,只靠思特里克兰德个人的权威和独特也许无力挽回大局的。说也凑巧,没有过多久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博士的文章就问世了,艺术爱好者们的疑虑不安终于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