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在村子的北头,地势高,出门往西再左拐,是一个很大的土坡,下到半坡,右手边能看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自我记事起,老槐树下常年坐着一个女人。
听大人们都叫她“女娃”,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姓名,大概只是出生时因为性别随口叫出来的,一个代号而已,我这么想。
女娃嫁给了村里一个极穷的人家,男人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脑子并不笨却游手好闲,从来不出去打工赚钱,净想投机取巧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仅有的几分庄稼地,他也不老老实实收拾,草长得比苗还高。夏秋两季总没有好收成,还不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
女娃家住在半坡旁边的两孔破窑洞里,因年久失修,门面上有被雨水冲刷留下的沟槽,还有很多株生命力顽强蓬勃向上的小枣树,站在半空中招摇。两孔窑洞的门破旧不堪,常年敞开。院子里一片狼藉,没有院墙,更没有大门,那棵大槐树所在的地方就是她家院子出口。
女娃留着当时流行的青年头,剪得很粗糙,蓬蓬的像个鸡窝,有的头发倔强地挺立着,显示着自己的特别。孩子们在背后偷偷叫她“傻女人”“鸡窝头”。她上身穿一件蓝色的西服,下身穿条黑裤子,从来没有见过干净的样子。
她的脸总是阴沉着,脸上的油脂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不到她本来的皮肤的样子,不过,她依然不算是个黑皮肤的女人。
她的目光呆滞,看人总是直直的,头突然转向你,好像一根木棍甩在你的头上,让人措手不及。
她的自由活动范围仅限她家院子,最远就是门口那棵大槐树,也许当初嫁过来时她的母亲叮嘱过她不要走远以防丢失,也许她多次走丢后男人恐吓她不许走远,否则会打断她的双腿。
听大人们说,女娃患有严重的羊羔疯,就是癫痫,犯病的时候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很吓人。有的小孩不听话哭闹耍赖,大人就会说:“再不听话,把你送到女娃家去!”孩子一听,便立马止住哭声。
因此,所有的小孩都怕她,更不敢靠近她。
我们小时候必须下那个大坡才能去上学,大槐树是每天必经之路,理所当然,每天都会看到大槐树下坐着的那个女人。
每次看到她,我总会放慢脚步,生怕惊动她,当她发觉,猛地转过脸,然后一直很平静地盯着你,当快要走过她面前时,往往会加快速度飞跑出去,想在一瞬间脱离她的视野,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偶尔,她也会调皮。当我快走过她面前时,她会用力跺脚发出“啪啪”的声音,我这时会更加紧张,箭一般跑开,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翅膀迅速飞离。
记得有一年秋天,她家院子边的软枣熟了,我多渴望吃上那甜甜的像柿子一样的味道却只有酸枣大小的软枣,可是我不敢去摘。
每天放学,我都会巴巴地望着那一颗颗软枣,抿抿嘴唇,失落地走开。
有一天回家路过大槐树,我远远望见女娃站在大槐树下像在等谁。快走到跟前时,我发现她眼睛变得明亮,嘴角略过一丝微笑,她双手捧着一窝窝软枣,结结巴巴对我说:“吃……吃……给你……”
我半信半疑,畏畏缩缩地走过去,她很高兴,说:“吃,甜!”我心头的害怕和紧张顿时消散,第一次朝她笑了笑,她又笑了,笑得那么甜。
从那以后,每次路过大槐树,我再也不会迅速跑开。
过了没多久我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天,她突然十分慌张地从家跑出来,用手指着一个仓皇而逃的男人,告诉路人:“他……他……他脱……脱我裤子……”
听到这件事,我不禁心生怜悯,为她的遭遇。
后来有一天放学,路过大槐树,她右手用纱布缠绕,像是受伤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原来男人嫌她在地里把麦苗当草拔了,回家用镰刀打她,她用手一挡就把手剌了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邻居实在看不过去带她去包扎了一下。
我跟她说,受伤的手千万不要湿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她笑一笑点了点头。
可是,我心里却很沉重又很难过。
她给男人生了四个孩子,他们家里只有一个男孩,是她家老二,没怎么上过学,整天跟着懒男人到处闲逛。据说,老大是女儿,老三是儿子,都是姥姥家在养活,老四是个儿子,生下来又白又胖,漂亮得很,被男人卖了个好价钱。
娘家没有过多的奢求,只希望男人能好好待她,生活上有个人照顾她。即使如此,也不能如愿。
她跟我的母亲年龄相仿,却没有一个孩子喊她一声“姨”,有的只是害怕和躲避;
她有儿有女处境本该有所改善,可儿女都懒得唤她一声“妈”,有的只是厌恶和嫌弃。
生而为女人,有的美貌倾城,有的温柔可人,有的心灵手巧,有的智勇双全,可是有的却令人唏嘘不已。
离开家乡近二十年,很多人和事已经淡忘,我却总是记起你——老槐树下的女人,不知道你是否健在,你还好吗?
齐悦梦想社群二营一班三组 第15篇
菩妖妖:
渴望做妖精一样善良迷人的女子,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用文字记录真情,让声音开出绮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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