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乡间小路越发的难走,李阿婆撑着一把折了骨的伞慢慢的往前走,四下安静,唯有隔壁村头的狗吠声似乎在为她加油给劲,再撑一撑就能到王家村了,这两天,她一路奔波,越近越是近乡情怯,眼泪竟慢慢蓄满了眼睛,看着田坎的路越来越模糊,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她趔趄了一下,猛趴在了田埂上,挣扎了一下,才发现两只手上却没有力气支撑起身子来。
重重的喘息声打破了田野的宁静,正在水渠中专心电鱼的王奔也听到了异响,抬头一看,发现不远的田埂上居然趴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细细一听,有吃痛的呻吟声,想着自己长这么大,还是个人民警察,接受马克思教育这么久,居然还怕什么鬼神。他快步走到陈阿婆旁边检查伤势。
“哎呦,好心人啊 !我这把老骨头,估计手怕是断啰,爬不起来哦,你能扶我起来到王家村去吗?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菩萨会保佑你啊!”李阿婆看到有人来,死寂的眼睛才重新燃起了亮光。
“你要去的村子就是我住的村子,不过看着阿婆面生,您要去找哪户亲戚啊,我对王家村很熟。” 王奔小心地将老人背起来,好在头灯很明亮,一路走过去,倒是省了很多麻烦,不然背个老人摸黑走更加危险,不过,他很好奇老人家怎么会大半夜的乡间走,家里人跑哪里去了。 可是一路上那个阿婆都没有怎么开口,想着这么晚还去女儿家,估摸着可能是家中儿子不孝顺,婆媳有矛盾,才会这大半夜气的出走找女儿。思及此,他更不忍往阿婆心里插刀,便默默快速地往着村里走去。
一到村口,稍许暖意透过橘黄路灯笼罩下来,王奔顺着老人家指引的方向快步走去,在快要到达那户人家时,他却有些迟疑,因为他发现李阿婆要去的居然就是自己的家。 “阿婆,你是不是记错了地方啊?”王奔左思右想也实在不知道陈阿婆是哪门子亲戚,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这老人家。
“没有记错,放我下来吧,就是这里,50多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你看那个对联,都还是石刻的,潇潇春雨润桃李 柳绿栎红新岁月,这对联的最后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含笑,似乎忘记了双手的痛楚。
“阿婆,你是这个房子的什么人呀,为何你会知道这对联的?”王奔满肚子都是疑问,这对联经过风霜雨雪的消磨,只有在白天的时候依稀看得清字迹,如果不是因为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认得这对联,还以为她是不是摔到了脑子。
“我跟阿华也有50年没见了,听说他现在身体不是很好,我放心不下,估摸着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的见面,才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王奔听到自己爷爷的名字从这个阿婆口中念出,心中顿时清明了不少,这半年来,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日清醒的时候托儿子他们帮他找一个叫李月的人,可是像那个年纪的人,查找一番,却也是难寻,有些人已经入土为安了,怕老爷子心理受不了,家里人也从不说丧气话,还在报纸上登了报,留个念想给老人家,想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个阿婆找上了门。
“阿婆。你说的阿华,可是我的爷爷王本华。”王奔吞了一口口水,有些沙哑的问出来。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过山车般,一会云里雾里,一会惊险刺激,他想到爷爷苦苦等待的人就在面前,觉得之前大海捞针也算是值了。 “你是他的孙子,你都这么大了。”李阿婆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王奔,上下打量了一下,原先愁云惨淡的脸却露出了笑容,“想不到他的孙子都这么大了,他现在还住在里面吗?”
“不在了,在我大伯家,半年前他就病了,病得很严重,我大伯是医生,所以他一直由我大伯家在照应着。”王奔突然想起阿婆的手还是断的,一拍脑袋,背着她就往大伯家跑。村里的路都是水泥路,平整,当时他却不敢动作太大,尽量让肩上的人感受不到颠簸。
“大伯,快开门啊,你看谁来了!”王奔的声音洪亮中带着急切,狂喜中带着紧张,此刻的他恨不得赶紧把门推开,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期待这一场跨越半世纪的会面。 躺在床上的王本华精神不济,已经80岁高龄的他,虽然被病折磨得有些清瘦,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活到这么大的年纪,他已经勘破了生死,当他的内心却无法放得下年轻时那个爱得刻骨铭心的爱人。
年纪大了,晚上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听到门外孙子急切的敲门声,他和着外衣,有些吃力的起了床。 “奔儿,别敲了,我来给你开门呐!”苍老略带着沙哑地声音在门内响起,门栓提起,打开大门的那个瞬间,时间似乎静止在了那一刻。
“阿华!”这个声音跨越了半个世纪,重新萦绕在耳边。,王本华使劲站稳,借着门头灯,深深地凝视着孙子背上的人。
“月月,是你吗?”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看着她银白的头发沾了雨,晚上寒凉,赶紧叫孙子将人带进去。 王本华儿子的医术十分精湛,诊断出阿婆只是脱臼,不消片刻时辰,便已经接好了李阿婆双手,小心搀扶着老人家来到烤火处,让他们两个人有独处的时间。
“这么多年来,你过得可好?”王本华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生怕这只是个梦,一眨眼,人就消失。
“华哥,我过得很好,晚上的时候外孙儿看报纸,看到一寻人启事上的信息跟我一致,就念给了我听,我一听那副对联,是你写给我的,我这辈子又怎么可能忘记,就跟家里人说了句出门,我就直奔你这里来了,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会老死不相往来。”李阿婆的眼睛说完,忍不住低声哭泣,年少时,两个人脾气都是倔如牛,互不让步,两个人气急离婚,李月带着女儿离开便是半世纪。
“月月,这辈子我就盼着这一天,盼着能跟你相见,盼着还能照顾你啊。”王本华也是老泪纵横,两个半百老人相拥而泣。
几日的调养,王本华原本一直缠绵病榻,身体却渐渐恢复了生机,精神状态也恢复得很不错,即使儿孙不断挽留下,他们两人毅然决然的搬回了之前住的旧房子,因为那里,才是他们两个人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