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发自内心的讨厌自己的故乡。不,应该说,是我父亲的故乡。
那是中国北方普普通通的一个山脚小镇,没有文化底蕴,也没有历史古迹。唯一能让当地人扯上关系的恐怕只有镇口广场的姜维像。传说中这座小镇是姜维的故乡。但在这个李白、孔子,甚至是伏羲的祖籍都会被各地抢夺的社会,小镇所勉强打出的名牌根本不值一提。看,它是真真确确的平凡。
在我的孩提时代,小镇所代表的似乎都是不愉快的事物。譬如堵塞的交通和爬不完的山路,陌生的语言和邻里探究的目光。而每年三十,我也总会想起父亲丢下母亲与我独自回家的身影,和某次堂姐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们家三代团聚看春晚时我嚎啕大哭的心塞。哭声每每在我脑海中想起,仿佛他们和那片可恶的土地抢走了属于我的家人。我想,也许小镇是有魔力的!
一次,我又被迫跟着父亲“回”去拜访朋友。(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回”字只是指我的父亲,因为我无法对自己厌恶的土地用以如此亲昵的字眼。)在他与旧友携手回忆往事的时候,我无所事事的在客厅窗边眺望,以此阻止自己低头上网的冲动。果然,我正确的选择带给了我视觉上的无比享受。那位伯父家是楼房,可在他家靠山的窗外,有大片的油菜花,开的璀璨夺目,自然的气息刹时灼伤了我看倦商业建造的眼睛。其间坐落的几排零星的房屋,屋顶被厚厚的青苔所覆盖。显得古朴而深沉。
这是在城市绝对看不到的场景。我无法想象城市中心楼宇之间穿插着低矮石屋的样子。那样的土地资源浪费恐怕会被房地产开发者骂的狗血喷头。也只有还未被城市化所淹没的偏远山镇,才会有如此有趣的搭配出现。且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我隐约记得祖父家里的屋檐也有厚厚的青苔。平凡的令人忽视,却又精力顽强的生长了一年又一年。它湿滑的表面还曾经有离巢的燕子掠过,继而又飞回自己的檐下小窝。而它正继续孕育着较自己更高大的T^T,在自己的世界里安怡自乐。也许,父亲小时候,曾因企图用石子打掉燕子的小窝,而被责罚。也许,他也曾经望着头顶的青瓦苔怅然出神。思索自己的未来和人生。也许,他还企图和小伙伴爬上房顶,掀开入手潮湿的瓦片去窥探房中亲朋邻里的聊天。从而印证“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老话……
这样的联想仿佛让我无意间闯入了新的世界,看到了已入壮年的父亲幼时顽皮的模样,和他逐步的成长。继而洞察了这个小镇的魔力——它保留了父亲的青春。
也许是来自父亲的血脉传承,让我蓦然对这片土地产生感慨,竟在这片刻便发现了小镇的独特魅力,和身边父辈皆对它难舍难忘的原因。从而对它的印象产生了改变。但我依旧不会承认它是我的故乡,因为那里没有我的回忆!
我曾用了18年绞尽脑汁的为这座小镇定罪,期翼以此来宣泄我对它的不满。却在十几分钟的想象间将让这些不满烟消云散。我最终,理解了它之于父亲的意义。也许是因为我心里也有一座城,藏着让我留恋的光阴。
所谓的故土,不过是人们成长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们最单纯无忧的青春时光。每当人他们因为工作和生活中的琐事而感到疲惫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美好的过去,总会怀念心底的那片故乡。这是一种回忆,更是一个人在尘世中最纯粹的信仰!
我想,倘若将我视作祖父家那只梁间燕,我的小城便是檐下小窝。我曾在归巢时不经意擦过那片青瓦苔,虽不会留恋,却也因那熟悉的触感而迸发回忆,对其有所眷顾。
父亲心上的小镇,正是我的青瓦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