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我写了《波特哈根海岸》的读书报告,在里面我以小粉丝的兴奋和自由跟着王安忆去德国旅行,和她一块儿住阴森的旅馆,一起听露天的巴赫音乐会,一起走在泥泞的草坪上看展览,一起去看藏在德国各个城市的大教堂……
这些难得的经历在我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冒险,更何况,王安忆的身边总有一群有才华的年轻人,这样的青春多么有意思。可写着写着,我进行不下去了。因为我只从自己身上感受到兴奋和喜悦,那是因为我从没有去过德国,也没有和一批有才华的朋友一起看展览和旅行……在这本书里,越来越感觉到压抑和愤懑,还有孤独。
怎么回事?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再次浏览这本书,根据书中《斯特拉伦的日记》中的时间——1987年7月去寻找当时的王安忆,她的身份、职业、旅德的缘由,为何不见兴奋和享受。
百度上显示王安忆1954年出生,母亲是名作家茹志娟,父亲是剧作家王啸平。这样的出身注定了她一辈子靠一支笔吃饭。更有意思的经历是1981年的时候,王安忆因旺盛的创作欲望积极无法忍受坐班时间的禁锢,旷职离开工作的《儿童时代》杂志,来到徐州进行写作,完成了《本次列车终点》,并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当看到她因无法忍受坐班时间的禁锢而旷职的时候,我噗的就笑出声来。想想,这个坐班制度压抑了多少个“王安忆”。
言归正传,1987年的王安忆只33岁,尚未创作出闻名遐迩的《长恨歌》,但是也有许多国人因为《本次列车终点》而认识了她。她去了德国旅行,这是一个她陌生的城市,但她在未到之前,对陌生的德国有既定的好感。她在《音乐会》一章中写道“坐在家里想着德国,那里就好像是充满了哲学和音乐,人们像吃饭一样听着音乐,像呼吸一样吞吐着高深的思想。”“于是,便抱了许多关于音乐和哲学的问题,等着到了那里,马路上拉住一个人便可得到解答似的,很有信心。”可是,“到了那里,住过几日之后,竟发现那里最充满的似乎是汽车和狗,可爱或不甚可爱的狗则像城市真正的主人那样安详地踱步。咖啡馆里喝着咖啡,啤酒棚里喝着啤酒,酒吧里喝酒,面包铺里买面包。人们步履匆匆,神色郑重,绝不像有意地隐瞒着什么奥秘。几天下来,甚至连一场音乐会也没有争取到,不由地泄了气。”
这样的经历太多了。没出发前对目的地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到达之后你就发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你就看到,王安忆的这次旅行基本就是在这样一种失望、凄凉、愤懑的情绪中度过的。
在本书伊始,王安忆写到代表团已经回国,而只有自己留下来之时,就开始表露出不好的情绪。“送走了代表团,走出法兰克福机场,坐上黄先生的汽车,汽车行驶在漆黑的夜晚里的高速上,心里竟会升起一股茫茫的凄凉的感觉。”“这时候,我缩在汽车的后座里,耳朵灌满了汽车在公路上不限时速的极驶的声响,那是一种喧闹而又寂寞的声响。我的心情就好像是,我第一天到了德国。那过去的一月的旅行,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经验,却已经使我疲劳而想家,兴致到了极低点。我就像是仅为了不辜负黄先生的好心邀请,才留下来的。”
这也是我喜欢王安忆作品的一个原因——真实,不做作。别处的作家写游记都是带着好奇、兴奋、期待在进行,而这个33岁的年轻女作家一上来就告诉我们“我,不,开,心。”
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我想我是可以的。我已经在不是故土的深圳生活了两年,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时候,这个城市对于我,或者说我对于这个城市,都有着强烈的疏离感。但好歹,深圳还都是跟我一样黑头发黄皮肤的国人,而王安忆比我更孤独,她面对着异国、他乡。
于是,无论她的朋友们如何精心安排行程,王安忆始终都是淡淡的。似乎提不起任何兴致,但是她又用敏锐的眼睛和敏感的心灵在打量着这个国度。她一字一句地叙述,似乎在讲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字里行间有深深的疏离感。但你又感知得到她的用心。我想,这是天生的作家的共性。
在露天广场听贝多芬的演奏会时,她听到了激昂的音乐,也看到了大雨之中两万观众一起打着伞听音乐会的惊奇,但她想到的是贝多芬的助听器,“那是如喇叭一样,如吹火筒一样,生了绿锈的破烂的助听器。”并且“那助听器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充满了绝望的神情,这是最最彻底的绝望的神情。”“那是多么多么绝望的形状,如果绝望也有形状。那是犹如宿命一般的绝望。”
绝望是这本书里出现频率极高的一个词,另外的还有一个词叫做“宿命”。
很多人都会在旅行的过程中探讨“绝望”和“宿命”,于是让本是放松身心的活动变成了对人的拷问。问题的根本就落在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三个亘古不变的问题之上。这境况放在现在的女青年身上,多半会被人说是矫情。但在王安忆身上,倒显得正儿八经。这也是她可爱之处,在文字里是真真实实的,一点小情绪都在被扩大,但是毫不隐藏,也不怕陪伴她的朋友不好意思。
现在想想,这本书带给我最大的思考怕是“我手写我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