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旅美画家陈逸飞的《故乡的回忆》
Sayings:
1.
自从初中学过张抗抗那篇《故乡在远方》后,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我的故乡也在远方,神秘而飘忽不定的远方,充满一切未知可能的他处。和张抗抗不同的是,她小时候从祖籍广东迁到杭州并非她个人主动选择,而我,每一趟迁徙,每一处流浪,每一次出发,都是自身逃离父母管制,逃离家庭,逃离故乡的主观选择。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说,“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是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我当时正是这种心理,盲目任性地一味逃离,仿佛被一种冥冥中的神秘力量牵引。
2.
高考考完后,我母亲便对我说出了她的愿望:“希望我报读武汉的高校,毕业后留在武汉工作,之后定居武汉,找个适当的归属安定余生。”我那时正处在青春叛逆期,是个表面个性温顺,实则脾气倔强的孩子。我母亲越是希望我留在她身边,我越是想要逃离。
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我翻遍了报考志愿的参考书,烦恼着不知该报哪所学校,选哪个专业。我父母都是农民,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们也不知如何给我建议,就说让我自己看着办。突然有一天,我翻到“广播电视新闻学”这个专业时,顿时感觉灵光乍现,正合我意。于是,我就鬼使神差地选择了这个专业。离开武汉我是内心笃定的,但为了不让母亲太担心,我还把学校锁定在了除武汉的其他湖北市区。高中我读的是理科,广播电视新闻学这个专业招收理科生的学校很少,当时我查到的只有坐落荆州的“长江大学”和位于武汉的“湖北经济学院”。排除了武汉的高校,就只有“长江大学”这个选择了。就这样,我的专业和学校都由我自己做了决定。
正是这种逃离故乡的逆反心理,我简单快速地完成了人生第一次重要选择。我那时只觉得,我需要独立和自由,我想看看视野之外更广阔的天地。那时自由是盲目的,是感性的,是一切随心任性的。
3.
后来四年的求学经历证明,报读长江大学文学院广播电视新闻学专业也的确是个不孬的选择。我如愿任由自己的自由意志在这所年轻而又历史深厚的学校驰骋了4年。我又要面临毕业选择城市和职业这个问题了。
这一次,我仍然选择离开。意识到这座楚国故都的封闭和狭隘后,我开始向往开放自由的大城市。武汉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也不想留在荆州,我没毕业时就渴望着去北京。
与其说“北漂”是一种选择,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情结。我大学时喜欢上了老狼、郁冬、叶蓓等人的校园名谣,听得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时常遥想憧憬“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老狼的《北京的冬天》、《冬季校园》《一个北京人在北京》等歌曲都唱出了北京的味道。我那时觉得,北京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如风的自由,还有一种流浪的诗人情怀。
4.
然而,现实却并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进行。离开浙江横店的实习工作后,我转道去了周边的上海看望友人。正是这次访友之旅,让我改变了“北漂”的想法,转而留在了上海,开始了在魔都近2年的“海漂”生活。
我那时选择上海,大概是因为大学很看重的闺蜜留在上海吧。我一直在逃离父母,逃离家庭,却一直渴望亲近让我感觉不那么孤独的人。虽然那种亲密感只是一种错觉,但那时,她给了我抱团取暖的勇气和重新开始的希望。
而今回顾那独自“海漂”的两年,我想到的词只有“孤独”、“迷惘”、“拮据”、“困窘”,还有“无奈”。从2012年7月底抵达上海,到2014年3月底离开,不到两年的时间,我搬了3个地方。经历了工资付不起房租,继而向法国味儿十足的女老板提加薪,最后被无情拒绝的窘迫。我永远记得我们谈了2个小时,最后她淡漠地撂下一句,“Crystal,不能因为你房租贵而要求涨工资啊,这对别人也不公平,公司也没必要因为你这样做。”
在上海那个城市,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人因出身所带来的不公平。我看到那么多上海的同事,我觉得我并不比他们差,可是在上海,他们能较轻松地考上复旦交大,继而出国深造,变成一只金光闪闪的海龟。可是对于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谈起出国留学又是何等困难。
对于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魔都这个流光溢彩的国际化大都市就好比刘姥姥眼里的大观园。我们一边好奇的窥视这色彩斑斓的百花园,一边要故作镇定地掩饰我们的惊奇和欢喜,以免被他人窥视出了我们的见识浅薄。这个过程要持续很久,这是农村人进城都要经历的窘境。
我并不是一个性格外向讨人喜欢的人,我一来到这个城市,就感觉到了别扭。我天生骄傲,又有些清高拧巴,在这个争相闪耀的城市,我总想不争地悄悄退出来独自耍玩。这种性格注定了我不会对上海有归属感,我在这里孤独地流浪,被不安全感携裹,时常自我否定,被自卑淹没。
就在闺蜜使出浑身解数要想扎根这里的时候,我全然没有这个想法。我潜意识觉得我总是会离开的,我无法想象定居在这里的生活状态。
在这个魔都,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让你分不清驱使你砥砺前行的是梦想还是欲望。在这个都市,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更实际,你可能不是因为喜欢欣赏一个人而去亲近他,而是因为他很重要,具有现实的利用价值。在这个大染缸,一个单纯上进的姑娘可能为了上位出卖肉体和灵魂,而搏出位的无下限行为总是上了娱乐头条。在这个生存困难的地方,一个姑娘最容易留在这里的方式便是找一个本土的男人,嫁给他,实现从农村晋级到城市的脱贫梦想。
我是个清高拧巴的人,又没有倾国倾城的闭月羞花容颜,对探索自我发现世界的兴趣远远大于搞定男人的兴趣,所以这样看来,我也是很难留在这里的。我没有留在这里的动力,我也懒得为此付出努力,我注定是会离开这里的。
5.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就在2014年3月。我结束了在新浪上海站的工作,开始思考我是继续去“北漂”,还是回到我曾一心想要逃离的故乡——武汉。这一路走来,我从来都是主动逃离家乡的,仅这一次,我第一次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去。
无可否认,离开上海我是有一些挫败感的。但真正驱使我开始考虑回到家乡的是,我开始真正思考自己想要的生活环境,我开始关照内心,关心自己想要的幸福和安宁该是什么样子。它或许不是世人眼里成功人士的样子,但它应该是自己心中幸福快乐的样子。
在去青海西藏漂游了近一个月后,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回到我曾抵触逃离的故乡——武汉。
6.
回到故乡,那不意味着离幸福更近,也不代表着害怕竞争,退而求其次。那只是因为,在想走的时候走,想留的时候留,可以没有理由,但不要活得太不自由。
前两个月一个刚毕业的学弟问我,学姐,你说要不要去大城市闯闯啊。我说去啊,去看看世界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世界啊。是啊,得义无反顾离开故乡,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家乡。
2016年9月18日于武汉